以疫情中的排练为题材的英剧《舞台剧》
以机器人为主角的戏剧《恐怖谷》摄影/Gabriela Neeb
由两台电脑完成的演出《Hello Hi There》 摄影/W.Siliveri
表演疫情期间无聊生活的《End Meeting For All》
◎今叶
在网上观看舞台演出录制而成的戏剧影像,或是通过直播软件实时观看一场演出,成为居家隔离生活的文化娱乐选择之一,不少戏剧作品也因此被更多地观看和讨论。举两个中国剧场最近发生的例子:我们熟悉的首都剧场,可同时容纳观众近千人,在4月初,通过腾讯视频在线直播的王翀导演的《等待戈多》,两天观看人数达29万人次;现象级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文旅部官网线上展演期间,豆瓣评分人数翻了近一倍。
关于“线上”是否可以替代剧场演出的讨论,在这段时期此起彼伏,甚至上升到了“戏剧是否有存在的必要”这样的高度。结论当然是“是”,剧场也不会因疫情中断而失去存在的价值。即使线上可以弥补线下没看过、或是看了却错过细节的遗憾,也终究难以替代剧场演出的现场感和真实的观演关系。
然而,剧场的“现场感”和“真实感”是否被当下这个特殊时期重新定义了?即使线上不会代替现场,难道疫情过后,我们只是鼓掌欢迎剧场重新开业,然后重回剧场,就是对剧场艺术存在必要性的最佳宣言吗?
英国演员把自己的疫情生活
拍成了一部剧
最近有一部广受好评的英剧,由BBC出品,大卫·田纳特和迈克尔·西恩主演的电视剧《舞台剧》(Staged)。其诞生于疫情期间,通过演员自拍、Zoom会议平台录制完成。全剧共六集、每集15至20分钟。剧中所有演员表演的就是自己,演出的内容非常即时和当下,道出了不少剧场工作者的苦水和困惑。
六集剧情围绕着西蒙·埃文斯导演组织演员在线排演皮兰德娄的《六个寻找作者的剧中人》展开,剧中的大部分场景都是以Zoom界面呈现,间歇性插入空空的超市货架、卷纸生产线镜头,还有公共空间提示人们间隔两米的标识牌。摄像头前是居家隔离的演员们,他们或躺或趴,即使坐在摄像头前,也是一脸慵懒、随意、无聊,时而走神,望着窗外的鸟儿感慨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希区柯克的电影场景。
电视剧演到最后,演员们的排演任务也几乎没有开始,两位主演通过Zoom讨论最多的,就是海报上谁的名字应该排在前面。好消息是一经过了六集的努力,再加上客串的国宝级演员朱迪·丹奇的激励,两人终于为线上排练找到了该有的状态,在全剧结束时铆足了劲头,准备开始认真排演全剧的第一幕第一页。
《舞台剧》是一部演员如何在居家隔离期间调整工作状态的生活记录。除了大卫和迈克尔的故事主线,剧中被在家上网课的孩子耽误了工作进度的家长,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镜头前、却始终牵动人心的80岁邻居老太太,以及大卫的妻子去医院帮助朋友接生等情节,都以聪明的方式,勾起观众对当下生活的感慨。
在第五集中,迈克尔和客串的艾德里安分别讲述了一个自己有关剧场的噩梦。迈克尔说梦到一个人站在剧院的舞台上,因为灯光晃眼,他看不到底下的观众席。他想到,只要说话,剧院里就会有人回应他,于是他开口,却只听到自己的回音。这时有人打开了场灯,迈克尔才发现,观众席里根本没有人,只有大卫坐在下面。而在艾德里安的梦里,他梦到自己躺在舞台上一直想要尖叫,但是翻来覆去、反复扭曲就是叫不出声,最后还被一捆绳子绑住去和熊打架。孤独、压力、困惑,这两个梦所传递的情绪,怕是会引起不少剧场工作者的共鸣。
《舞台剧》在特殊时期对镜头语言进行创造性的成功转换:居家隔离,无法现场拍摄,创作者却成功通过视频会议、居家自拍,制作完成了一部剧集。媒介、技术的发展对艺术创作的影响一直存在,本质上,《舞台剧》与此前用手机拍摄的电影《橘色》《失心病狂》,或用电脑桌面录屏制作的电影《网络谜踪》等等的探索,并无太多区别。只不过,外在环境的改变,让《舞台剧》的创作方式成为当下作品得以与观众见面的唯一选择。这种必然性推动了创作者自身的变革和创新,成功与否,则取决于是否让这种新媒介与当下现实生活和审美实现互动。
线上戏剧很多
为“云观众”量身定做的少之又少
从电视剧回到剧场艺术。疫情期间,各地剧场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安排上线的戏剧作品不可谓数量不多、种类不多元。大量剧团采用Zoom等视频会议或是聊天软件进行剧本朗读、排演,或是录播、直播演出。“Zoom剧场”成了当下剧场艺术创作的代名词。然而,除了填补观众居家生活的空余时间,真正为“云观众”量身定做的作品,少之又少。
一种是着眼于当下生活情绪共鸣的原创表演。简单地说,就是演员在摄像头前表演自己的居家生活,甚至夸张、刻意地表演“无聊”。这类创作的代表是英国强制娱乐剧团(Forced Entertainment)与柏林HAU剧院合作的线上项目《End Meeting For All》。作品共分三集,在每集30分钟左右的录播演出中,演员们或手举酒杯,或望向窗外,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状态。其中一个女演员头戴灰白色的假发,反复向观众强调,这样做是为了假装我已经隔离了很久很久。而另一个演员往脸颊上抹酒水,或切洋葱刺激流泪,表演失落悲伤的情绪。演出中还充斥着网络媒介演出所特有的即兴“障碍”,比如断网、噪音或是因为接电话、给快递开门、宠物的闯入等导致演出中断。
其二是剧作家根据当下新创剧本,通过剧团zoom排演出来。理查德·纳尔逊(Richard Nelson)与纽约公共剧院合作、创作了时长一小时的《What Do We Need to Talk About》。这部作品是继剧作家从2010年开始创作的“苹果家族”四部曲(分别为2010年的《That HopeyChangey Thing》、2011年的《Sweet and Sad》、2012年的《Sorry》,以及2013年的《Regular Singing》)之后,基于当下疫情的新作。
纳尔逊的前四部“苹果家族”系列的剧情,往往是基于一个特定的社会事件,比如选举日或者9·11纪念日,让家庭成员借此重聚,围坐在客厅餐桌前聊天。而这次的新作,是基于当下情境的续写,纳尔逊在莱茵贝克的家中写完剧本,交由公共剧院的演员们通过Zoom演出。家庭成员线上重聚,剧场里的餐桌换成了Zoom界面,聊的也都是各自居家隔离生活的琐事,比如如何购物、在医院就医的经历,或是看到的网络段子。
编剧也充分考虑到一个“bug”,本该居住在一起的“家庭成员”,现在只能各自在家中完成表演。剧本为此设定了合理的场景,其中一人发烧,只能隔离在自己房间,这就让观众理解了两人无法同屏的现状。这部新创的续集引发了热情回应,根据BroadwayWorld平台的统计,4月29日首演时,有超过5000人观看了直播。此后四天里,陆续又有超过30个国家的4.7万余人观看了该剧,而因为反响热烈,这部作品将持续上线到6月底。
另一种形式则是重排经典。王翀导演结合现实,融入隔离、医院、直播等元素,直播演出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美国的Molière in the Park剧团排演了线上版的莫里哀作品《恨世者》,线上版《答尔丢夫》也即将上线。莎士比亚依然是疫情期间被“Zoom”最多的作家,除了各种直播、互动的线上演出,围绕莎士比亚在今天会如何写剧的段子也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这背后也折射出人们对莎士比亚为观众写剧意识的怀恋。
剧场艺术要生存,在当下只能依靠网络平台。实体空间虚拟化、观看方式的变化,对这种探索提出了新的挑战。观众变成了“云观众”,坐在屏幕前,观看的耐心、情感体验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如果不能将观众有效纳入演出,那么按照剧场时长制作的线上演出,难免让人坐立不安。既然是在屏幕界面上观看,如何能让观众认可这比看二三十分钟的电商直播获得感更高?
疫情影响下,不止是剧场、影院关闭,综艺节目也只能不带观众录制,这对于需要回应的综艺,尤其是喜剧综艺来说,演员的表演也遇到了新的挑战。比如今年第六季《欢乐喜剧人》中,几乎所有相声演员都表示,不带观众对自己表演节奏的把握形成困难和挑战。而孙建弘针对“云观众”以“一镜到底”的方式量身定做的《体育课》,形式上服务于镜头前的观众,内容则基于当下最难在线上进行的“体育课”,可以说是非常宝贵的尝试。当然也有垮掉的尝试,比如某晚会安排了数百个印有真人照片的纸板在台下占领观众席。
不论是线上演出看不到观众,还是线下演出没有观众,如何重新构建有效的观演关系才是核心问题。线上不等于不现场,不在同一空间不等于不能“即时”,在围绕莎士比亚作品的Zoom创作中,有的剧团让观众通过移动鼠标,在屏幕上营造雨线、声效,或通过麦克风、视频连线观众,让观众获得参与感,这些都是值得进一步梳理和继续探索的创作方式。
当舞台主角是一个机器人或者两台电脑
剧场艺术的推进,一直与时代影响下观众的变迁密切互动,甚至可以说,观众的变化是剧场艺术变化最根本的动力。
在疫情之前,已经有戏剧与互联网的互动、“超文本戏剧”、“赛博剧场”等数十年的探索。通过疫情期间上线的展演作品不难看到,近年的现场演出中,观演关系的模式也在不断接受着新的挑战。
里米尼纪录剧团(Rimini Protokoll)2018年的作品《恐怖谷》(Uncanny Valley),一小时的演出,舞台上并没有肉身的演员,而是一个仿照德国作家托马斯·梅勒(Thomas Melle)特别制造的机器人。演出中,机器人以作家原型的口吻,讲述自己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的遭遇,并且向观众表达自己对“图灵测试”的感受和态度。
来自美国导演安妮·多森(Annie Dorsen)2010年创作的《Hello Hi There》,是一部没有肉身演员,甚至没有类人机器人参演的作品。在演出前,作为导览,导演用6分钟的时间,一边打字一边同步讲出自己打字的内容。一方面展示接下来的演出形式,一方面通过自己操作暂停、反复修改打字的方式,强调、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机器人,同时引介出真正负责表演的两台电脑,说明它们被精心编制了8000万种程序的可能,所以即使是既定程序,每晚的演出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随着舞台主演出区亮起来,两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对话,它们后面分别立有一块屏幕,同步显示它们聊天的文字。两台电脑的聊天,模仿的是1971年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和哲学家福柯围绕“我们到底有没有人性”展开的著名电视辩论,舞台一侧的电视里同步播放这场辩论的录像。两台机器人的聊天素材包括:1971年的辩论、网络上关于辩论的评论、莎士比亚、圣经和哲学文献等。因为既定的程序和算法,只要接收到同样的指令,两台电脑就会陷入对话的循环或者给出错误的回应,而当电脑无法辨别对方的指令时,就会出现“请用更简单的语言重述您的问题”或“我无法明白你的意思”等提示。
这两部作品中,虽然承担表演任务的机器人或者电脑,却也在努力与观众进行有效的交流。虽然是既定程序,但是它们都刻意地出现错误,营造一种即兴、现场的错觉。而同时,不断加入与观众情感博弈的场景,比如在《恐怖谷》中,机器人作为作家的代言,讲述的内容契合当下人类情感和心理,可是又不断做出360度扭曲自己的脚踝等肉身演员无法完成的动作,提示观众自己是一个机器人。
又如《Hello Hi There》中,两个程序的对话会不时插入一些容易让人动情的对话。电脑A:“我想让你爱我。”电脑B:“嗯……我‘喜欢’你,但是‘爱’有点严重了。”电脑A:“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你爱我?”电脑B:“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而当观众还沉浸在温情的享受中时,两台电脑又很快因为听到了同样的词语,陷入了程序循环之中。机器与人性的交织,成了不断拨弄观众情感的转换器,观演乐趣不言自明。与其说这是在探索舞台上还需不需要演员,不如说,这是在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讨论“观演”关系的可能。
不可否认,即使没有疫情,当下的剧场艺术也正朝着一个更加以观众感受方式为创作核心的方向前行。无论是互动、浸没,还是负责表演的已经不是人,这些听起来都极具实验色彩,然而骨子里,与莎士比亚分享着一样的创作理念——为观众而作。当今天的观众在向潜在艺术创作者的身份转化,我们的剧场艺术难道不应该更具有“众筹”意识吗?疫情期间线上的戏剧创作、体验与经验,也是一个收集、了解观众心理的绝佳机会。如果疫情结束,剧场重新开业,我们依旧是从疫情前对戏剧的理解原点起跑,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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