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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金融中心(建南金融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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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7-22 19: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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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绝望, 唯有行动”: 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的12年实践

刘健芝

香港岭南大学文化研究及发展中心生态文化部


【导读】今天,南方国家在世界政治经济舞台展现出日益强大的自主性与能动性特别是2022 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后,西方主导的现行国际体系陷入重大紊乱,南方国家的话语权有所提升,行动空间和影响力明显扩大。

相比于国家政府层面的“南南合作”,南方间多元实践的广泛对话与交流,更能体现南方国家对自身发展道路的积极探索和社会变革的无限可能。21 世纪初的全球左翼反全球化运动中,香港岭南大学有这样一批学者,以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为组织中介,搭建起南南合作的理论与思想平台。在本文中,刘健芝教授以组织者和发起者的亲身经历,详细介绍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12年来的实践,其中包括全球南方与北方的进步知识分子、活跃在一线的行动者,基于广义左翼进步立场和情感上的相互认同和信任,共同致力于推进知识分子与民间运动的连接和交流,批判资本主义,促进新人民运动。

正如萨米尔·阿明教授寄望于中国人民和政府的——中国是去依附战略最为成功的主权国家,能够为全球劳动群众追求自力更生指引道路;能够对抗资本主义寡头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延续社会主义革命传统,建立国际主义的全球社会大联盟。作者引用沃勒斯坦的话指出,虽然走向更民主、更平等的社会变革的可能性只有50%,但还是有50%,面对逆境,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接过棒,引重致远。

本文原载《文化纵横》2023年第2期,原题为《引重致远 以利庶民——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的12年实践》。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辨析。


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

——《周易·系辞下》

庶,屋下眾也。

——许慎《说文解字》

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的缘起

2011年12月12~14日,第一届南南论坛(South South Forum on Sustainability)召开。论坛开宗明义,阐释何为南南精神,以可持续实践与多样化的生态文明为理念,立足边缘国家的经验与现实,促进全球民间另类实践广泛开展对话与交流,形成南南多元合作,寻求全球化挑战下包容性可持续实践的新途径。在论坛参与者中,有来自30个国家的120位学者和活动家,他们分华北、华东、西南三条路线,先实地参观和考察中国各地的城乡经验,再到香港参加论坛。

同一时间,“全球大学”(Global University for Sustainability)酝酿筹组,广泛联系全球南方与北方的进步知识分子,在2015年由200位创始成员宣布正式成立。发起人包括埃及的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1931~2018)、比利时的弗朗索瓦·浩达(Francois Houtart,1925~2017)、美国的伊曼纽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1930~2019)、日本的武藤一羊(Muto Ichiyo,1931~)和武者小路公秀(Mushakoji Kinhide,1929~2022),中国学者有戴锦华、温铁军、汪晖等。全球大学秘书处设在香港,由我担任秘书长。在200位全球大学的创始成员里,有18%是华人,这一比例在国际交流的组织和活动里算是比较高的。我们特地邀请了中国年青一代的学者和行动者,其中有创办工友之家和“爱故乡-村歌”计划的孙恒,主持国仁乡建社企联盟的严晓辉博士,在香港当全职农夫、发展生态农业与生态教育的周思中博士,曾任全球和平妇女中国办公室主任的赵玲,等等。

之所以在2011年筹组这些民间交流活动,大背景是2008年的华尔街金融海啸和全球气候变化。两场危机都预警了全球南方将要承受被转嫁的资本主义经济与环境恶果,因此必须寻找替代方案,团结全球南方,维护自身权益。有鉴于此,上述国内外知识分子,基于信奉共产主义理念和推动社会变革的志向,走在了一起。能与彼此相识相知是难得的因缘际会,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的取向,离不开这些创始成员的思想指导。

阿明教授可以说是主要的奠基人。早在1988年,他就出版了《欧洲中心主义》(Eurocentrism)这本经典著作,以这一开创性的名词对欧美世界的殖民侵略和文化霸权做出了尖锐批判,提出南方国家和人民必须对抗西方霸权、建立公平合理的社会和世界秩序。1997年,阿明教授与浩达教授合力创建了“另类实践世界论坛”(World Forum for Alternatives),联系亚非拉的进步社会力量;几年后又参与策划了“世界社会论坛”(World Social Forum)。

我和阿明教授的初识,带着一点戏剧性。2002年3月1日,在西班牙巴塞罗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前总干事费德里科·马约尔(Federico Mayor)召开“民间社会联网世界论坛”百人会议(UBUNTU:World Forum of Networks of Civil Society)。早餐时,我恰好和阿明教授同桌。阿明教授问我来自哪里,我说,中国香港。他眼前一亮,热情地说,你一定要联系一个非常优秀的亚洲组织,许多杰出的知识分子都在那里从事出色的思想和实践工作,总部就在香港。我洗耳恭听。阿明教授说,那个组织叫亚洲学者交流中心(ARENA)。我说,我是ARENA现任联合主席。他哈哈大笑,这一刻奠定了我们的友谊。

出席大会的有很多知名的诺贝尔奖得主、思想家、政要,但是阿明教授除了被“粉丝”拉着拍照之外,一直跟我坐在一起。他要了解他的老朋友武藤一羊教授、武者小路公秀教授、苏瑞侪·温格(Surichai Wun'gaeo)教授等ARENA前辈的近况,我们也谈论了亚洲和非洲的共同命运和挑战。阿明教授一直在推进民间的思想与行动交流,尤其主张亚洲与非洲之间要加强联系,他认为,亚非的共通之处,是没有被帝国主义制度及意识形态全面地腐蚀。阿明教授于1973年成立了非洲社会科学研究会(CODESRIA),是一个积极介入社会实践的泛非洲学者组织,性质与ARENA类似。

浩达教授任教于比利时新鲁汶天主教大学社会学系,曾任“三大洲研究中心”(Tricontinental Centre)主任。除讲学和著书立说之外,他还长期奔走于拉丁美洲、亚洲与欧洲之间。浩达教授是解放神学知行合一的佼佼者,在古巴、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哥伦比亚、斯里兰卡、印度,到处都有他的足迹,到处都有他的门生,他是卡斯特罗(Fidel Castro)、查韦斯(Hugo Chávez)、科雷亚(Rafael Correa)、莫拉莱斯(Evo Morales)等拉美政要的座上客,也是拉美社会学学科的奠基人,深受人们的爱戴。

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至今维持了10多年,靠的是核心成员在情感上的相互认同和信任,不计较名利得失,保持高尚品格,才得以合作无间。同时不可或缺的,是大家对一些基本立场的认同,这个知识共同体弘扬广义的左翼进步观点。由于我们提供的平台是论坛与网络,参与者会根据本身的志趣以及具体的研究焦点与社会议题激发思辨,乃至策划研讨活动、出钱出力,平等交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过去九届参与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研讨活动的海外朋友们,来自不同背景、学科和文化,在对主流弊端的批判和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憧憬上,其实有着不少差异,但他们却能在这个求同存异的开放空间里互相砥砺。

抵抗的全球化

阿明教授和浩达教授等有公信力的知识分子,为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指引了立场方向。为了推进知识分子与民间运动的连接和交流,他们从2003年开始,每年都出版《抵抗的全球化》文集,邀约全球各地的公共知识分子撰文,既反思各地的运动经验,也寻求思想的汇聚与交锋。我从英文版和法文版选编了《抵抗的全球化》中译本合集,上、下两卷在200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抵抗的全球化》与一般学术文集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自觉警惕知识界主流的欧美中心话语体系,试图建构“亚非拉”视野──不仅由本地学者阐述以亚非拉为主的各地运动的抵抗历史,而且将欧美与亚非拉之间紧扣的、复杂的关系展现出来。

“亚非拉”这个词,在风起云涌的20世纪60年代盛极一时,它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指代位处边缘的力量。“亚非拉”象征着抵抗──抵抗帝国资本主义的猖獗,抵抗其主导的世界秩序的腐朽;“亚非拉”指认着新的能动主体──既是被殖民的民族国家摆脱被侵略被劫掠的命运,也是全世界被压迫者和劳动人民突破民族国家的框架,摆脱资本主义逻辑,寻求全人类解放。

可是,在殖民主义的霸权话语中,尤其在20世纪80、90年代新自由主义横行的时期,“亚非拉”几乎就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这个代名词并非一面反映现实的镜子,而是一种功能运用:通过对“他者”(亚非拉)的界定来确立“中心”(欧美)的位置。这种“魔法”倒果为因:亚非拉因为贫穷,所以需要发展,而且只能在“已发展”国家的帮助下,以“发达”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制度为楷模来发展;它们需要被纳入全球化,进行现代化,从“欠发展”状态中走出来,以求享受繁荣和安定。这类在“二战”之后冒起并成为一般常识的“欠发展”话语,是资本主义通过经济和贸易的新扩张策略,以发展之名不断制造贫穷。所谓“发展”,一方面是对与民众息息相关的大自然进行掠夺和破坏,通过种种手段迫使民众成为发展所需要的劳动力;另一方面则通过推销“发达”国家的文化优越性,产生对“落后”地区民众的同一化作用,摧毁传统的文化和社区,瓦解尊重生态、着重合作、相互依存以能相对自给自足的文化基础,为商品化的扩张铺设“高速公路”。在此,“亚非拉”这个代名词发挥着第三个作用:掩盖“落后地区”民众多姿多彩的差异,因为这是同一化所不能消灭或压抑的。但恰恰是这种差异,戳穿了同一化真正要掩盖的东西──它本身的贫乏与不公;也恰恰是在多样性的生态中开绽出来多姿多彩的差异,才能打开可能性,超越资本主义“确保同归于尽”的逻辑。

的确,资本主义关系的扩张已蔓延到全球每个角落,也已渗透至每个社会日常生活的深处,它把闲暇、信仰和家庭关系等各种“私人”范畴,通过商品化的手段纳入其日益庞大的监察操控之内,人们的欲望、嗜好、价值观不知不觉被编入资本主义匮乏与不公的逻辑之中。当人们迷失于对“欧美生活方式”的追求,成为物质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的生产者和玩物时;当社会进步以量化的国民收入和金钱交易为首要指标,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都被置于经济至上的淫威之下时——非资本主义的社会和文化就必然相形见绌,被视为“落后”和“低劣”的。

因此,对抗帝国主义的掠夺和蚕食,除了经济和政治层面的抗争之外,日常生活中种种与实践紧扣的文化价值也是激烈争持的战场。和生活密不可分的社会关系和政治经济制度,是抗衡资本主义文化价值宰制的关键领域,不能被化约为可以与“自我”完全分割的“外在敌人”。

要有效地抵抗欧美中心主义,不能单纯地以本质化的“亚非拉”主体来取代“欧美”主体,即不能把“亚非拉”树立为“欧美”的对立面,自诩为反抗的代表。“欧美”与“亚非拉”的关系,可以说是“既爱且恨”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否定关系。换句话说,得从建构和维系“中心”的种种手段所力图掩盖的内在矛盾和张力上着手,从边缘位置质疑权力中心的运作,从亚非拉民众所谓的“失败者”“被征服者”的现代历史经验,来批判欧美所谓“成功”经验的血腥不仁,拒绝资本主义的内在逻辑。

如果以这种视野来细看亚非拉被殖民的历史,就会看到爱德华多·加莱亚诺(Eduardo Galeano)的名著《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详列的史实所昭示的境况──拉丁美洲的血管被殖民者切开,至今,血仍在汨汨流洒。今天,资本主义许诺的“发达国家带领欠发达国家逐步前进”的神话,在亚非拉广大的贫困、战乱、死亡的土地上,成为极为残酷的反讽。在科技如此“昌明”的年代,在资金、商品、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全部“过剩”的年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每天有数万儿童因贫病死去,全球数亿人活在赤贫的生死线上。只要我们不把这些数字仅仅看成是数字,只要我们睁眼直面数字后面的一个又一个孩子、一个又一个家庭的苦难和挣扎,只要我们把这些死亡和贫困与亚非拉几百年来、至今未息的被掠夺残害的历史联系起来,我们便无法相信资本主义的神话,无法接受欧美中心主义的各种诡辩,无法称庆亚非拉部分国家的少数人群得以跻身中产阶级和极少数人的大富大贵、奢华挥霍。是的,如果我们不让心灵被殖民化,那么我们就能看到,殖民主义并没有披上华贵的新衣,而是赤裸裸地站在抢掠来的财富堆上,贪婪地继续掠夺。

今天,资本主义三大危机──生态危机、食物危机、金融危机──同时爆发。新冠疫情下,更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百年内,全球变暖和地球资源的破坏将导致大量物种灭绝,以致地球大部分地区都不适宜人类居住;投机倒把令粮食危机严重爆发,饥饿贫困的人群雪上加霜;严重泡沫化的全球金融体制性危机爆发,资本主义体制苟延残喘,短期的应对措施只是饮鸩止渴。阿明教授著名的批判用词是“资本主义的内爆”。资本主义不断扩张,打造了一环又一环相互牵制又相互促进的网络,把个人、社会和自然不断地卷进去,成为其继续扩张的力量。这样的逻辑导致了资本主义的多重危机,继续下去,只能让危机愈演愈烈,受害者首先会是贫苦大众,不仅是亚非拉的绝大多数民众,也包括欧美日增的底层民众。

无论是济燃眉之急还是解人类灭亡之忧,都需要提出有效的另类选择:既要对资本主义几百年来的历史和现状作深刻的批判,也要对百年来试图突破资本主义体制的各种尝试──包括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作回顾反思;同时,在多样化另类实践的基础上,提出本土的另类方案以及全面的合作方案。这正是各位前辈的毕生努力所在,也是2011年以来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的研究重点。

自召开第一届南南论坛以来,至今已有12载,多位前辈均已仙逝。如何继承他们的精神遗产?我的体会是:在与欧美中心抗衡时,“亚非拉”不是单一的运动。正如墨西哥萨帕塔原住民运动的口号所言,“我们的世界容纳多个世界并存”。反对资本主义的运动,不是简单地倒转资本主义的权力世界,由另外一个或多个权力中心取而代之;而是要开辟新的人类社会的关系、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如切·格瓦拉所说,要“打造新人”。资本主义的野蛮统治,把大量族群社会和文化习俗毁灭或推向边缘,美其名为“破旧立新、汰弱留强”,实质却是那推动资本主义肆无忌惮扩张的无边欲望永远不能满足,要把全世界都吞噬进去。

另类选择,是要建构自我塑造的新人民的运动,要摆脱无尽贪婪的物欲、尊重多姿多彩的差异,既扎根本土,又相互扶持。尊重差异,就是尊重有不同的世界存在、有不同的界限存在;这并不表示执着于封闭和僵化的界限,而是让由不同的思想、行为和习惯所界定的界限,在相遇和互动中产生变的力量。界限从来都是在动态中被界定、碰撞以至转化的。对界限的尊重,是让无边欲望失去用力点,同时也让差异在相遇中发生作用——界限是让变的力量得以生成的条件。

因此,南南论坛和全球大学,不是通过消除差异以求把所有力量统一起来,而是尊重差异,努力孕育在地行动多样性的生命力,促进新人民运动,塑造出众多不同的道路。


推动南南合作的实践经验


(一)E7研究与南南论坛

2011年春节,温铁军老师与我商讨在理论思考与实践经验层面做全球南方的比较研究。当时构思的是两个项目:一个是新兴七国(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巴西、委内瑞拉、南非、土耳其)的比较研究(以下简称“E7研究”),另一个是举办南南论坛。前者是研究报告,后者是论坛平台,两者相辅相成,共同建构南南精神,推动形成南南共识。

推出这两个项目的根本考虑是,南方国家在摆脱殖民主义束缚和争取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教训,我们需要收集、诠释与比较这些多样化的国别经验,找出主流话语不能解释的困境与灾难,并且在开展南南合作的对话中,探寻化解危机的途径。

2011年12月,七国的国别研究团队完成报告,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了报告会。接下来的九年里,研究团队参照沃勒斯坦教授的世界体系论和阿明教授的去依附理论,通过中外实地调查研究,持续观察、分析、比较七国的发展,深入探讨全球南方遭遇西方危机打压的经验教训,并总结“后发”国家现代化的两难。E7研究课题组因应时局变化,经多番修改后,最终完成书稿《全球化与国家竞争:新兴七国比较研究》,于2021年2月由东方出版社出版。出版两年以来,该书印刷了21万册,反映了读者希望了解南方国家的强烈愿望。

当今全球危机环环相扣,盘根错节,威胁着人类可持续生存与地球可持续生态。南方国家的思想家与行动者,需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探索理论与实践并重的解决良方,推动地域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协作,重读历史的真实经验,构建新话语与新行动。

第一届南南论坛的中外参会者宣告,要共同推动《南南共识》(South South Consensus)。一、我们申明南方国家关于生态文明“3S”的基本主张:只有维护资源主权(sovereignty)、加强南方国家的社会团结(solidarity),才能促使世界回归以可持续人类安全(security)为前提的生态文明。二、我们确立南方国家要构建不同于金融资本全球化的话语权和制度文化的基本要求,批判不利于加强“3S”的政治主张并揭露其背后的跨国资本利益集团。三、南方国家应该与北方国家中认同生态文明的社会群体结成广泛的联盟,共同反对威胁生态文明与人类安全的恶劣制度。我们呼吁:南方国家联合起来,以“3S” 为基本原则,构建不同于金融资本帝国主义的“另一个世界”——人类与生态和谐共存的、具有更大包容性的、以多样化为内涵的生态文明。由此,《南南共识》成为以后各届南南论坛的指导纲要。

自2011年12月主办第一届南南论坛以来,我们已经成功举办了九届论坛。除了第二届以外,所有南南论坛都在香港岭南大学举行。我们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社会实践者会聚一堂,就人类文明、另类实践、民众生计、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等议题进行深入的对话与交流。由于经费所限,第三届在相隔4年之后才恢复举办,之后每年如期进行。2020年,新冠病毒疫情暴发,催生了网络会议蓬勃发展,第七届论坛改为线上举办,反而方便了全球各地的参会者,有过半的全球大学创始成员都来参加。第七届至第九届南南论坛,每年平均设置35个场次,有50个国家、150位讲者、逾千位参会者进行思想、理论和经验上的交流。

以“第九届南南论坛:现代文明崩解与人类未来”为例,论坛检视了现代文明迷思的两大支柱:崇拜金融、科学至上。当今的极致表现莫过于号称现代文明佼佼者的美国,实施单极金融与军事霸权,穷兵黩武,其终极目标乃是强加于他国腐朽的食租经济制度,喂养以华尔街为代表的1%的全球金融资本权贵。然而,这种金融帝国主义的外衣,即民主、人权、自由三位一体的普世信仰早就破产了。陷于深渊中,不禁拷问:许诺全球人民幸福快乐的现代文明何以崩解?人类的未来在何方?人类还有未来吗?

(二)全球大学的传播与出版工作

全球大学的主张是:“当前的全球危机是旧体制及思考行动模式的漫长崩溃过程。面对全球资本主义的暴力扩张,全球各地涌现出种种新实践及新思考,挣脱形形色色的宰制及压迫。全球大学是支持另类知识生产及传播的实验性论坛,旨在超越商品化及奴役性的知识模式。面对足以毁灭人类文明及导致地球生态崩溃的疯狂体制,我们需要回顾历史经验,拓展新的想象,连接全球不同层面的实践及思想,展望超越资本主义的多重可能性。全球大学聚集多元化的公共思想资源,汇聚传统智慧、创新思考,在全球和在地化的不同层面及领域促进团结实践,争取实现生态和社会经济公益。”

“全球大学”的设计,是探索最能包容各方差异,又能提供对话空间、鼓励论争的运作方式;“大学”之意,是广纳善言,百家争鸣。秘书处作为组织者,协助筹办南南论坛,组织各种网络联系和媒体传播。

2016年开始,全球大学不定期邀约杰出讲者做讲座系列,包括温铁军老师分别用英语和普通话讲《十次危机》;厄瓜多尔前经济部长佩德罗·帕埃斯(Pedro Paez)讲《全球金融危机》;法国学者雷米·埃雷拉(Remy Herrera)讲《发展理论与增长理论》;巴西学者何塞·惠灵顿·桑托斯(Jose Wellington Santos)讲《农业生态学》;印尼学者埃卡·斯瓦迪安萨(Eka Swadiansa)讲《战略建筑》;等等。

2020年,我们开始系统地举办“南南大讲堂”讲座系列,批判金融资本主义,了解边缘国家底层人民的社区建设经验。聆听亚非拉底层人民艰苦奋斗的故事,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经验。他们复兴的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是黎民百姓的生态文化与社区,这些都是各地民间运动的模范。唯有虚心学习他者经验,认同劳动文化价值,才能体会何为“人民的逻辑”,即失败、再奋斗,再失败、再奋斗。在薄弱环节寻找持续突围的能量,在绝望中积累反抗的力量,继而践行“希望的政治”。

疫情三年,借助南南论坛转移到线上,全球大学与国仁乡建团队在B站、今日头条、抖音等平台开设账号“国仁全球大学堂”,不定期更新全球杰出思想家的观点,全部附有中文字幕,推出的视频栏目包括温铁军的《温铁军践闻录》、迈克尔·赫德森的《文明的抉择》、戴锦华的《未完戴叙》、卢麒元的《麒元视角》,还有《另类视野》《南南论坛》《国仁云讲座》等,深受青年欢迎。

除了筹办讲座之外,全球大学也在积极推动南方知识与思想的出版传播工作。全球大学已陆续出版了几本英语著作,包括Biography of Francois Houtart(《弗朗索瓦·浩达传记》) 、Dreams Without an Expiry Date(《不会消亡的梦想》)、200 Years of Marx (《马克思200年》)、 Bandung at 60(《万隆会议60年》)等,全部可以从全球大学网站上免费下载。

2021年,我们与施普林格·自然集团(Springer Nature)旗下国际学术出版社帕尔格雷夫·麦克米伦(Palgrave Macmillan)合作,策划Global University for Sustainability Book Series(“全球大学”丛书) ,我和薛翠是主编。该丛书旨在深入分析全球在生态、社会、政治和经济上的多重危机,梳理全球大学创始成员的理论与经验,探讨可持续的愿景与实践。目前,已出版的丛书专著包括温铁军的Ten Crises: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hina’s Development (1949-2020)(《十次危机:中国发展的政治经济学(1949—2020)》),法国左翼经济学家雷米·埃雷拉(Rémy Herrera)的 Money: From the Power of Finance to the Sovereignty of the Peoples (《金钱:从金融权力回到人民主权》)等。

近期,我们也在和东方出版社策划中文版“全球另类思想”丛书,2023年打头阵的是迈克尔·赫德森的专著《金融帝国:美国金融霸权的来源和基础》(Super Imperialism)以及《文明的抉择》(Destiny of Civilization)。接下来,将推出萨米尔·阿明的《全球南方的漫长革命》(The Long Revolution of the Global South)、《历史只靠人民创造》(Only People Make Their Own History), 以及沃勒斯坦的《时事评论五百篇》,等等。

引重致远


2018年8月8日,我和法国巴黎大学的雷米·埃雷拉教授去医院看望病危的阿明教授。他坚持跟我们讨论时局,认为需要有国际主义的全球社会大联盟,对抗资本主义美、欧、日三寡头。他特别寄望于中国人民和政府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延续社会主义革命传统,尤其是加强与亚非拉人民的团结。阿明教授对中国革命的热爱至死不渝,他的谆谆之言是:中国与南方国家不要复制资本主义核心与边缘之间的剥削关系,不要向野蛮的资本主义全球化妥协,不要参加金融全球化。阿明教授认为,中国是去依附战略最为成功的主权国家,能够为全球劳动群众抵抗全球化、追求自力更生指引道路。

在阿明教授的词典里,“绝望”一词并不存在。我们无处安放绝望,唯有付诸行动。“要有胆识,要更有胆识!”(Audacity, more audacity!)这是阿明教授对我们的鞭策。

沃勒斯坦教授在最后一期《评论》中说:“能够走向更民主、更平等的社会变革的可能性,是50%。只有50%,但还是有50%。”这并不是自嘲我们付出努力不能保证成功,而且很有可能依然走向世界终结。沃勒斯坦教授这篇评论的题目是:“这是终结,这是开端”(This is the end, this is the beginning)。他的告别,同时也是祝福,激励我们勇于改变,提醒我们不断进行真诚开放的辩论与合作,以此来持续推进改变自我、改变世界的革命。面对野蛮,面对逆境,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接过棒,引重致远。要相信,历史会让我们始料不及。



本文原载《文化纵横》2023年第2期,原题为《引重致远 以利庶民——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的12年实践》欢迎个人分享,媒体转载请联系版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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