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周末，距离马云2008年喊出的那句“银行不改变，我们就改变银行”已逾十年。回首支付宝犹如孙悟空大闹天宫一般改变银行的整个过程，不能说银行系统没有受过伤，支付宝也曾一时风光无两，但十年过去，银行体系还是那个体系，而条条监管新规咒语却念得支付宝头上金箍却越来越紧。到头来，支付宝也只能乐得在佛祖的手掌心里翻跟头，带着金箍承担起其取经的责任。
一、不是天生要赢，却难免步步膨胀
支付宝显然不是天生就要颠覆银行。2003年支付宝的诞生，只是阿里巴巴为了想尽办法促成网络交易而结下的果子，甚至可以说与整个金融行业毫不相干。
但伴随着二十一世纪头十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互联网的迅速普及、电商行业的快速崛起，支付宝在承担网络交易担保工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成为了中国支付市场的不折不扣的巨头。图1显示了中国第三方交易市场和支付宝自进入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的交易规模。
图1：第三方支付市场和支付宝交易规模
逐渐积累的巨量资金，让阿里巴巴嗅到了电商之外的蛋糕诱惑，而这块蛋糕，正是传统银行坐以吸金的利差收入——而对支付宝来说，可以说根本没有利息成本，这差额不可谓不大。正如此，从阿里巴巴独立出来也就成为支付宝的必然选择，支付宝的独立也开始了其挑战乃至改变银行的开端。
2011年，马云以“不完美但正确”的方式将支付宝从阿里巴巴独立出来，成为今日蚂蚁金服的前身。正如图1所显示的，彼时（2011年）支付宝的交易规模已经达到4.08万亿，在整个第三方网络支付中的比重占到48%，确实已经成为中国支付结算系统的一支重要力量。
支付宝独立的“不完美”已经被解读过无数次了，甚至被称作马云“唯一的污点”，但“正确”的解读却被很对人认为是马云最大的亮点：支付宝成为了真正的内资企业，而如今，大到近乎不能倒的蚂蚁金服又引入了一众国资背景的股东。当初的独立是为了应对获得支付牌照时外资背景的掣肘，如今引入国资股东，怕也是有着“不能倒”的考量。兜兜转转，支付宝从独立的那天起，尽管喊着颠覆银行的口号，却也始终明白逃不开监管的手掌心。
二、受伤的不只是银行
支付宝大跨步迈向金融领域的深水区，一路走来，受到伤害的决不仅仅是银行，而银行也绝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一）银行确实很受伤
对银行来说，尽管马云08年就提出了要改变银行，但银行业确实在最初的几年里是抱着看笑话至少是无所谓的心态来等着被改变的。因为支付宝最初主要为中小企业提供资金支持，而这恰恰是银行们不屑一顾的。直到支付宝逐步收集金融牌照，并将业务范畴扩大到理财、消费贷款、征信等等领域，银行才开始慌了，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钱荒了。
以余额宝为代表的理财产品是打向银行的第一枪。余额宝自2013年成立以来，规模逐年增加，迅速成为全球第一大货币基金，如图2所示。
图2：支付宝历年规模
余额宝以高收益和灵活方便的特性，吸引了大量的银行存款资金转移，在2016年超过招商银行活期存款规模之后，更是在2018年中期超过了中国银行的活期存款规模。余额宝吸收的社会资金导致银行钱荒频现，而余额宝巨量资金，又进一步降低了银行吸收货币存款谈判的话语权。
以余额宝为开路先锋，支付宝利用基金销售牌照，上线了更为丰富的蚂蚁财富管理业务，涉及到更多的债券基金和股票基金销售，并进一步获得了保险代销牌照，这些都进一步压缩了银行的中间业务收入。而其逐步上线的借呗、花呗等消费金融产品以及与之配合的芝麻信用产品，也在相当程度上对银行的这一本是蓝海市场的业务形成了威胁。
（二）受伤的还有银联
除了银行，由各商业银行出资成立的银联作为原来唯一的官方结算机构同样很受伤。在支付宝出现之前，根据刷卡手续费的721规则，银联作为翘脚老板可以稳拿一成的手续费，同时还可以向收单机构收取万分之二的银联品牌管理费。但支付宝的快捷支付手段可以直接和银行连接，这使得银联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而这种快捷与搞笑的支付方式又快速吸引了大量的用户，以支付宝为代表的第三方支付市场规模越来越大，银联地位愈发尴尬。
（三）银行也在积极谋求转型
马云在2008年底的那次著名演讲中说到了要改变银行，其时的背景是在金融危机笼罩下，实体经济困难重重，而传统银行依然对那些濒临资金困境的中小企业视而不见，而中小企业显然是立志于让天下没有难做生意的马云最大的生意伙伴。因此，支付宝提出帮扶中小企业，为其提供资金支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看，蚂蚁金服践行普惠金融的理念与阿里巴巴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理念真的是有相同的基因——当然这个共同的基因来自马云本人。
支付宝利用电商大数据优势，极大地降低了为中小企业提供资金服务的业务成本，提高了房贷审批流程，利用金融长尾客户搅动了传统银行的游戏规则。但商业银行很快回过神来，并在政府“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和“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等政策效应中，积极回应长尾客户的资金需求，并主动拥抱金融科技，或开发或合作，形成了今天金融科技的普惠效应——当然蚂蚁金服等企业积极ToB，两者又走在一起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三、不管是“金”还是“服”，监管合规才是正途
支付宝公司更名为蚂蚁金服的时候，更多人将其视作是一家金融公司，但到今天随着监管逐渐趋严，蚂蚁金服则开始强调自己作为金融服务公司的属性。但不管重点是“金”还是“服”，其与金融注定有着分不开的利益纠葛，而在利益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合规监管。而现在，监管机构正在出手。
（一）支付宝的金箍越来越紧
随着监管逐步趋严，互联网金融各类监管新规逐步落地，支付宝面临的各个业务也受到也来越多的约束和干预。仅仅在第三方支付领域，人民银行就分别于2017年8月、12月和2018年6月出台了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由直连模式迁移至网联平台处理、条码支付业务规范、支付机构客户备付金全部集中交存等规定，在互联网资产管理领域，也出台了相关监管新规。
从支付宝来看，自2016年10月起，支付宝就主动或被动的开始进行业务调整，以适应监管要求。具体调整见表1所示：
表1：支付宝近来业务调整
（二）余额宝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在前述表1余额宝“开抢”之前，实际上自2017年开始，余额宝就三次下调个人账户持有和转入限额。先是17年5月，天弘基金下调余额宝个人账户持有限额，由100万元降低到25万元；8月，天弘基金再次下调余额宝个人账户持有限额从25万元调整到10万元；12月，天弘基金宣布将余额宝的单日申购额度调整为2万元。而在2018年2月，天弘基金在此调整余额宝服务规则，设置每日申购总量，余额宝进入“开抢”模式——随着收益率的持续走低，目前虽然不需要拼抢份额，但申购总量和单日申购仍然维持限额。
以上操作导致的结果就是，余额宝在连续两个季度规模萎缩后，2018年底规模继续降至1.13万亿元，一年规模萎缩接近4500亿元，这一体量接近2018年全年新基金募集总规模的一半。
尽管余额宝的种种限额规定是主动做出的，但背后的监管意图再明显不过。余额宝作为全球最大的货币基金，本意是广大长尾市场的个人消费者进行小额剩余资金投资的目标，这也是“余额宝”名称的涵义，但其过去高收益和灵活性的特点吸引了大量的资金，成为了无数人主要甚至唯一的投资标的，导致其一度占据了全部基金20%以上的比例。这种巨无霸型的单个基金，成为了“系统重要性”基金，其带来系统性风险的可能直线上升。于是，大而不能倒，变成了大而必须倒——除非不再那么大。
（三）支付变天，监管合规进程中支付宝被招安
2017年3月末，网联平台启动测试，并正式接入央行清算系统；2017年8月4号，中国人民银行支付结算司发布《关于将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由直连模式迁移至网联平台处理的通知》；2018年5月11日，支付宝发布公告，提前大限半个多月接入网联平台。
网联的成立，意味着支付宝必须和银行结束之前的直连模式。而直连模式对支付宝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众多中小银行面前，坐拥第三方支付半壁江山的支付宝拥有强大的议价能力，降低银行的直连费率，从而不断维持自己在支付领域的相对垄断地位，形成垄断循环。接入网联意味着这一优势的终结，可谓支付宝的不幸。
同时，作为仅次于国家清算中心和国家外汇管理局的第三大股东，支付宝对整个网络结算有了更大的话语权，又可以说是支付宝之幸。但无论如何，第三方支付的规则越趋明朗，尽管不能再野蛮生长，但成为主导历史进程的主将，参与监管建设，也是支付宝之幸。
另一方面，央行不断加强对于支付机构备付金的管理，陆续出台了关于备付金集中交存的相关规定，最后要求在2019年1月14日前，实现100%集中交存，如表2所示：
表2：近期支付机构备付金管理规定
对于支付宝来说，由于备付金集中交存而不能存入商业银行的规定，其利息损失预计高达数十亿规模。对监管来说，备付金集中交存有利于防范金融风险，更好维护用户资金的安全，但对支付宝来说，损失的不仅仅是数十亿的利息收入，还有因为巨额资金存款消失后的议价能力削弱。但既然选择金融服务，支付宝就唯有选择服从监管，哪怕它也许是真心想把金融这件事做的更普惠一点。
四、小结
从马云说出那句改变银行开始，支付宝已经在监管缺位的时空里急速奔跑了十年，而如果从其成立那天开始，则已经是十五年了。这些年来，创新始终是支付宝的核心基因，但如果回顾整个金融世界的发展，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热那亚的BANK，到大航海时代荷兰南海公司的股票，到北宋时期中国四川的交子纸币，再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银行创造出来的大额可转让存单，创新不也正是整个行业的核心基因？
但同样不能回避的是，每次金融创新的背后监管始终如影随形，尽管有时候影子跟的慢了迟了一些，但却从来不会缺席。而那些真正的金融创新者，也与监管一道，承担着金融向前的重任。也许，在过去的十几年和未来的若干年里，支付宝正是那个带上金箍成为孙悟空而不是至尊宝的猴子，在监管的掌心里担负着金融变革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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