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界大本赢(金融界大佬介绍)

​文| 余济民

2006 年的初春，我与Y 君、C 君一起去上海博物院，参观“中日古代书法珍品展”。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古代书法特展，可谓千年一见。从而得知许多古代书法经典在日本的收藏归属，如宫内厅收藏的王羲之《丧乱三帖》、前田育德会收藏的《孔侍中帖》、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收藏的颜真卿《自书告身》、大阪美术馆收藏的苏轼《李太白仙诗二首》，还有三井纪念美术馆收藏的唐宋古拓本……，绝无仅有，令人惊叹！

位于东京上野的东京国立博物馆有着丰饶的书画藏品，上述藏馆除了规模不及其巨大，但在收藏品质上完全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甚至，东博每有特展都要向他们借用。

这么一大堆散失海外的国宝，我一直都很想亲临现场去看看它们的“生活状况”，以及了解它们的收藏源流。所以，近几年行走东瀛放眼风物以外，大多在各藏馆之间留连。

在古代，碑帖的拓本是人们学习书法的重要素材，真迹稀有，只有用“捶拓”的这一复制手段来替代，非常实用。直到上个世纪初，照相制版进入出版业（珂罗版），增强了字帖的复制传播功能，拓本也逐步从历史舞台中消失。文革以后，拓本不受重视，其价格和旧书相似。我少年时还在苏州文物商店用五块钱购得一册董其昌刻《戏鸿堂帖》。那时，厚厚一大本《郑文公碑》也就十几块钱，可惜，囊中羞涩买不起。近十年来的拍卖会上，拓本才稍微受到些关注，精良的古拓本非常稀少，所以价格也炒不起来。像嘉德拍卖中发现的《宋拓本颜家庙碑》，简直如同放了颗大卫星，是极少遇到的事情了。可见如今古拓难觅。而大半个书法史，都是依靠拓本来进行传承和普及，从石鼓文到秦刻石，从淳化阁再到三希堂，它们如同书法的千年化石。这些拓本在世界的许多展馆都有收藏，然而论起收藏的质和量，当首推三井纪念美术馆。

三井纪念美术馆是旧财阀三井家族为了收藏和展示收藏品而设立的私立美术馆。起初是为了保持家族的社会经济史料，于1965 年设立三井文库。后来为了三井家收藏的贵重文化财产不至散失，于1985 年开设了收藏和展示设施——“三井文库别馆”。后于2005 年10 月8 日改名为“三井纪念美术馆”。馆内收藏了有300 多年历史的三井家族从江户时代开始收藏的日本和亚洲的优秀美术工艺品约4000 件，邮票类约13 万件。其主要藏品来自三井十一家里的北家、新町家、室町家。我所关注的碑拓名帖属新町家听冰阁所藏，大约有530 件，其大部分都是由新町家第九代主三井高坚（号听冰，1867—1945 年）所收集。

三井家族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就固定分为六本家（直系男子）和五连家（养子，多收女婿为养子）共十一家。新町家是六本家之一，松阪家是五连家之一，高坚是松阪三井家第七代主高敏和久贺的第三子。明治十六年，在统筹管理三井各家产业的机构“大元方”的命令下，16 岁的高坚成为北三井家（大当家）高朗的养子。两月后又过继为新町家第八代主高辰的嗣子。23 岁入三井银行实习，同年底与养父高辰的长女结婚。两年后，由于高辰的退隐而继承家业，第二年七月，继承了三井家标志性品牌“源右卫门”，成为三井财阀同时代的中心人物之一。这种在大家族背景下的变幻人生，如同一场电影。

值得一提的是三井高坚的亲生父亲高敏，他从小学习书法、汉籍，就任松阪市长的同时，还兼任松阪学习馆的书法教授。他的这一近乎专业的个人喜好，也自然对高坚收集碑帖拓本起到了启蒙作用。

高坚的名号中，最有名的便是“听冰”，意为渡河时查看冰的冻结程度。狐性好疑，故渡河辄听，冰下无水乃过。此语在东晋郭缘生《述征记》中有过出现。温庭筠《病中书怀呈友人诗》中也有“激扬衔箭虏，疑惧听冰狐”的诗句。至于，高坚为何以此为号，还不甚清楚。也许是如履薄冰的在商界、族人中谨慎生活的微妙感受吧。

三井家的收藏习惯和日本人一样，特别注重藏品的备注资料，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档案显示，高坚从成为新町家当家的青年时期，到由金融界第一线引退，一直在从事收藏。大正时期（1912—1926 年）收入作品最多。藏品备注上不仅记录收藏时间，还有收藏价格和购买中间人。例如先锋本《石鼓文》，是于大正10 年以四万二千日元入手。据说当时的一千日元便可以建一座由丝柏造的豪宅，由此可以想见当年三井家族的雄厚财力和高坚对古拓本追求的狂热程度。

藏品备注中还能见到胜山岳阳、河井荃庐、田中三郎等中间人的名字。其中与高坚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河井荃庐，河井氏被称为“日本现代篆刻之父”。他初学赵之谦、徐三庚，惟妙惟肖。后来拜吴昌硕为师，是吴昌硕在日本的唯一弟子。现代书坛如西川宁、松丸东鱼、小林斗盦这些巨匠都出自他的门下。河井荃庐的本业除了篆刻、金石、文字学之外，对书籍、印谱、拓本的鉴识能力也是当时日本第一人。明治36 年，高坚邀请他搬到东京下谷，不久便移居九段富士见町的高坚府邸。听冰阁富藏中有迹可循的如53 字本的《宋拓秦山刻石》、《宋拓张猛龙碑》等十三件名帖，都是通过荃庐往还中日之间购得的，除现有记录之外，可能还不止这些。

为了表现收藏品的传承有序，中国古代的每件作品的前后空隙都会钤上许多印章，以示过眼和珍惜。更有如乾隆者，在藏品上连写带画带钤印，不留空隙，被今人讥为“牛皮癣”。这也是收藏的恶习。高坚也不例外，不过钤盖的尚有节制，而且印章的制作也非常考究，我起初怀疑是请当时中国篆刻家所作，后来得知大部分是由河井荃庐制作，这样一来，一些印章中流露出强烈的吴昌硕风格也就解释得通了。1902 年冬，32 岁的河井荃庐第二次来中国时，约好友一同拜谒赵之谦墓。墓边生长着一种不知名的灌木，问守墓人得知名曰“六月雪”，荃庐剪取一小段枝芽，藏在皮包的最底层，偷偷带回日本，取出后已经是近似枯死了。荃庐将它精心培植，后来又分株给同样热爱赵之谦的西川宁、松尾谦三，西川宁家又分株给弟子青山杉雨、小林斗庵；松尾谦三又分株给松丸东鱼，松丸东鱼又分株给关正人……“六月雪”就像赵之谦的艺术一样在日本生根开花，也成了中日艺术交流的一段佳话。

河井荃庐死于1945 年3 月的东京大轰炸，据说是为了抢救收藏的数百件赵之谦、吴昌硕作品。而听冰阁主人高坚则于这一年的5 月去世。这一对财智超级组合的收藏挚友在同年离世，其间是否有某种情感上的关联？我相信还是有的。

三井高坚一生收藏碑拓、法帖、印谱约1000 件。其大半于昭和25 年（1950 年）收入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图书馆。剩下最重要的藏品被新町三井家秘藏。98 件珍贵名帖被赠予三井纪念美术馆，其中包括《宋拓石鼓文》四种（先锋本、中权本、后劲本、安国第三本）、《宋拓泰山刻石》（53 字本）、《宋拓乙瑛、礼器、孔宙三碑》、《宋拓兰亭序》四种（开皇本、吴平斋本、高江村本、颖井本）、《宋拓集王圣教序》四种（松烟本、项墨林本、李春湖本、内库本）···版本之精且多令人目瞪口呆。筑波大学教授角井博先生说：“现存日本的宋拓本超过一百件。三井新町家的旧拓碑帖在质和量方面都堪称日本第一，在世界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除了在中亚地区发掘的唐拓本以外，传世的唐拓本只有听冰阁版本，可称其为国宝”！

诚如是言，古拓已然罕见，至于古拓孤本更加凤毛麟角。《现代汉语词典》对孤本的解释是指某书仅有一份在世间流传的版本，也指仅存的一份未刊手稿或原物已亡，仅存的一份拓本。闻名遐迩的“临川四宝”为清代大藏家李宗瀚所藏四件石刻孤本，不仅是海内孤本，而且是鲜见的唐拓！价值连城，乃至于宋代的黄庭坚便发出过“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之叹。四宝之中除了《隋启法寺碑》以外，《虞世南孔子庙堂碑》、《褚遂良孟法师碑》、《魏栖梧善才寺碑》均被三井高坚收藏。关于唐拓的可贵，著名清书法家翁方纲在《孔子庙堂碑》提拔中也说过：“廿三日晨起又提此二小诗，近来于《乐毅论》、《黄庭经》深见宋人传摹之失真，故因得见此碑唐本而发之”。看来，就是宋拓，也去唐拓远矣。又如《善才寺碑》，优良的刻工，使之几乎与墨迹无二，精神烁烁。而《孔子庙堂碑》则由于书者名气太大，碑石刻成之后，世人争相椎拓，“车马填于碑下，毡拓无虚日”，故未久石泐，不久因火灾被毁，据说于武则天长安三年重刻，亦于唐末亡佚。后世覆刻本中有陕西本、城武本，后人评其“呆若面饼，不足观”。传世的这本唐拓孤本便尤显珍贵了。任何的碑刻拓本，越接近书刻年代越完美。更何况，能历千年刀兵水火虫蠹之无常浩劫而得以存世，其本身也是个奇迹。

三井纪念美术馆位于东京中央区日本桥室町三井本馆的七楼，旁边是创办于1673 年的老牌百货店—三越，后面是日本银行。许多书法爱好者来到此处，都会失望而返。因为，自2005 年开馆至今的十三年里，新町家听冰阁收藏古代碑拓名帖仅在2007 年展出过一次！庞大的三井家族有着太多的宝藏，我所关注的碑拓名帖只不过是他们的冰山一角。

于是， 当我和来访者一样站立在美术馆门前望洋兴叹的同时，也为2006 年在上海参观的那次“中日古代书法珍品展”而倍感庆幸，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释文：激扬衔箭虎 疑惧听冰狐

138cm*34cm*2

作者：余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