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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录:我如约在八点半来到公安局,办案人员用极其亲切的语气跟我拉家常:“最近忙吗?生意怎么样啊?”
我回答:“最近不忙。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但是很多工厂已经提前放假了。”
办案人员:“如果不忙的话,你也提前歇了吧!”
这话峰转得有点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试探着问:“是要对我进行拘留吗?”
办案人员:“对。这是市一级公安局的决定,我们这边只是执行。”
我问:“多少天?”
办案人员:“十天。我们已经对你进行特殊照顾了。”
个体在国家机器面前是十分渺小的,根本无力反抗。其实从我第一次冲塔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惊讶。我肯定是得到了特殊的照顾,否则享受不到拘留的待遇。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在作祟:我想体验一下拘留所的生活。这段时间诸事不顺,去拘留所呆一段时间也好,就当闭关了。只是他们给我定的罪名让人哭笑不得:谤君之罪。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按此逻辑,皇帝的肚子里应该能容得下五湖四海,而事实则截然相反。我不想做无谓的辩解,于是爽快地在相关的文件上签字、按手印,接下来就正式进入拘留环节。先是在警局里采集个人信息:血样、声音、样貌、身高、体重、指纹、掌纹、脚印……使用的手机也要放在一个特定的设备上进行信息采集。信息采集完毕后紧接着就是体检。两名干警开着警车押解着我去了医院。之前在警匪片里经常看到这样的警车,个头比面包车要大,后面的车厢是一个大铁笼子。此刻我就在这个笼子里。体检的项目有很多:血压、体温、胸透、血常规、B超、心电图、既往病史、外伤等等,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进行完毕。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这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公安局里除了值班人员都去吃饭了。我便被带进了公安局的等候人室,这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一间很小的屋子,被铁栅栏隔成了里外两部分,铁栅栏上覆盖着厚厚的钢化隔音玻璃。犯人被关押在里面那部分,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垫子,靠墙的位置有座位供人休息,屋顶的角落里安装有摄像头。隔壁那间屋子关着好几个人,而这里只关了我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手机,没有人说话。我试着躺在座位上睡一会儿,但又辗转反复地睡不着。大约半小时后值班民警来送饭了。饭盛在一个两格的一次性塑料饭盒里,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馒头,另一个格子里放着少量的炒菜。吃吧,免费的!
很快我的体检结果出来了:身体健康,符合拘留条件。下午三点钟,办案人员驱车押解我来到了拘留所。这是一个远离闹市区的清静之地,接下来的十天时间我就要在这里面度过了。来到拘留所大门口,办案人员把《执行拘留通知书》和体检报告递交给了拘留所值班干警,确认无误后我们被放行允许进入。在干警的带领下我们穿过空旷的大院进入拘留所大楼内部,收拘手续要在这里办理。与我同时办理收拘手续的还有其他人。这个时候我身份显得有一点点与众不同,其他人都是各地派出所押解来的,而押解我来的则是国保。
个人信息登记完毕后,我们就要被送入监室。在进入监室之前要对我们进行全面搜身,原则上可以带一些替换的衣物,其它物品一律不许带入监室,包括你裤子上的松紧绳,还有皮带。这些都要被取下来丢弃在登记室的某个角落,等离开的时候再来取。按照规定被拘留人员只允许穿拖鞋,但是来这里之前办案人员没有告知我,我只能解下鞋带把这双板鞋当作拖鞋来穿。今天被收拘的共有四个人,但是手铐只有两副,于是我们每两个人一组共用一副手铐。这是我第一次戴手铐,有点无奈的同时还有点兴奋。在干警的带领下我们沿着楼道深入,地面上有两条黄色的纵线,纵线中间写着“被拘留人员通道”。首先来到一间屋子里领取被褥、凳子、饭盆还有号服马甲。领到被褥后才发现它肯定有过很多的前任,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上面布满了污渍。凳子和饭盆都是塑料的,饭盆里还残留着上一个主人的剩汤。
来到监室门口,干警给我们打开了手铐,这意味着此行的终点站到了。我们二人进入监室,另外两人被分到了隔壁的监室。监室内部呈长方形,面积不是很大,共有九个铺位紧挨着,有点像影视剧里的大通铺,每个铺位都有醒目的编号与之对应。铺位的尽头就是侧所,进来的时候狱警就说了,拘留期间除了放风以外,其它的一切都要在监室内解决。此时监室里有四个人正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看电视,他们比我们早几天进来。看见我们来了他们表现的很热情,纷纷起身教我们如何整理被褥和放置个人物品。这和外界传的不一样,这里没有牢头狱霸,没有压迫,只有善意和友好。来这里的都是一些犯了小错误的人,少得呆上三两天,多的呆上十几天就走了,谁也不想节外生枝。放置好个人物品后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们一样:坐下来看电视。六个人穿着号服马甲,整齐地坐成三排两列,左边的不许靠墙,右边的不许靠床,就这样一直坐着。我们无法选择电视频道,值班干警选到哪个我们就看哪个。通过监室铁门上的窗口,可以看到楼道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每一分钟都是如此的漫长。
“你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拘留几天啊?”身后有个声音问我,这貌似是号里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新进来都要讲述一下自己的经历。。
我回答:“前一段时间我冲塔!要拘留我十天!”然后我把冲塔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内容禁忌,在此不做表述)。他们听后无不感慨:“这么高端的错误一般人犯不了。”我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后排的人,这时他们提醒我说:“说话可以,不要回头,我们坐在后排也能听得见。如果你频繁的回头,狱警会批评我们的。”这时我才发现这个监室虽然不大,但在屋顶的各个角落散布着足足五个摄像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狱警的掌握之中,包括上侧所,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那以后我们称呼你为政治哥吧,或者老政!”
“好啊,就叫我老政吧!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与我的罪名相符。”从这一刻起我便有了新的绰号,而且迅速传开了。
与我一同进监室的是一个零零后的小伙子,他身材高挑,目测有180,面目清秀,稚气未退。可能是由于他刚进来对环境还不熟悉,神情有点呆滞。能看出来他是初出茅庐没有经历过挫折。此时他正坐在我旁边,他的罪名是:故意损毁他人财物。
“那个家伙欠我朋友钱不还,还特别嚣张。说什么他开车从天津来这里一趟的花费比我一个月挣得都多。他看不上那点钱,但就是不还。我想给他点教训,于是就把他的车漆给划了,用钥匙从前保险杠划到后翼子板。”他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有点激动。
“那家伙开的是什么车?”
“奥迪A6。当时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我特意戴了帽子、墨镜和口罩。谁知百密一疏,我驾车离开的时候车牌号被摄像头拍到了。第二天派出所就找到我了。”
“奥迪A6补车漆的话确实挺贵。不过你赔他钱不行吗?干嘛还要拘留!”
“开始那家伙不同意私了,要求依法对我进行惩治。我答应提高赔偿金,后来他同意了。这一来二去就过了半年多,结果派出所这边又说不行了,已经立案了必须要拘留。”
“那你要拘留几天?”
“十二天。进来之前和家人分别的时候我妈妈都哭了。我现在后悔了,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说着他就开始哽咽,同时用袖子擦拭眼泪。
“其实你这个年龄正是犯错的年龄,不用去后悔。既然进来了就好好待着,至少前十天有我和你做伴。”我试着开导他并转移话题,“你是大学生吗?我看你书生气十足。”
“是的。”他的语气稍稍平复了些。
“你读的什么专业?”
“我的专业是空少,过完年就毕业了。”
“毕业后去航空公司上班吗?”
“不,毕业后我跟我爸干。我上大学就是为了花钱混个毕业证,学什么专业无所谓。”
“啊?”他的回答惊起四座,“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们家有个工厂,主要生产砂纸砂带这类的产品。我们家在山东有几个门市部,自产自销。”这时我才知道坐我旁边的零零后是个富二代。在最初的意识里,我是很抵触富二代这个群体的,因为他们花的钱不是自己挣的;直至近几年来我才转变对他们的看法,由抵触改为羡慕,因为他们不用努力,一生下来就有钱花。如果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拥有了很多钱,他可以尽情的享受生活。人这一生有什么资源就利用什么资源。
下午五点三十分,晚饭时间到了。狱厨敲响了监室的铁门,众人纷纷起身拿起塑料饭盆开始打饭,我特意用水把饭盆认真的刷了一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褥子折掀起一截,把铺位当作餐桌。监室铁门的中间位置有一个长方形的洞口,正好能容得下一个饭盆。我们依次把饭盆伸出去领取一勺稀饭。这一勺稀饭可以用清澈见底来形容,感觉就像是开水里放了几粒米。接下来依次领取主食:一个馒头和一块儿咸菜。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号饭,它的意义重大。其实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吃馒头和咸菜,进来了还是吃馒头和咸菜,没有区别。只是这里的量给的有点少,吃不饱。而坐在我旁边的零零后就不一样了:“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垃圾的伙食。现在想我妈妈了。”话里透露着无尽的委屈,说着又开始落泪。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这饭你都得吃。与我们一同关押的人中有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穿的号服马甲是绿色的,这是病号服的颜色。打饭时狱厨多给了他一个馒头,因为他和这里的狱警认识。在这之前他还通过狱警往里带了很多食物:面包、香肠、方便面等等。这些在外面都是稀松平常的物品,但是在拘留所里却成了奢侈品。
我问老者:“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老者:“我是因为和人打架才进来的。”
我不解:“你这个年龄怎么还会跟人打架?我看你气场十足,要不是这件号服马甲,我还以为你是哪里的大老板呢。”
老者:“我就是园区内一工厂的老板,我们厂主要做麻袋、麻布等相关产品。前段时间有两个人来我们车间闹事,话不投机就招呼上了。开始的时候我一个人对抗他们两个,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落了下风,我就召唤我们车间的几个工人。趁那两个人不注意,我用手机砸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砸出了个很大的伤口,去医院缝了好几针。后来他们报了警,狮子大开口让我赔他们五万块钱。派出所出面调节,他们要求的赔偿不能低于一万二。”
“你赔他们钱不就行了吗?作为一个老板,来这种地方不太合适。”我说。
“有啥合适不合适的,我进来拘留六天,一分钱也不赔他们,相当于一天两千块钱呢。现在生意这么难做,钱这么难挣,不能便宜了他们。”不得不佩服老者的另类思维。
“那其它帮你打架的员工呢?他们怎么没被拘留?”
“这事儿我一个人全担了,不让员工再受牵连。等我出去后再请员工们吃顿好的。”听闻此言,为老者的仗义之举点赞。
吃完饭以后我们要做的事还是坐在那里看这些无趣的电视节目。这个时候要是找个话题聊天总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坐在我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罪名是:销售鞭炮。
“眼看着到年底了,我想着倒卖些鞭炮赚点钱。政府有禁令,我只能私下里偷偷的销售。那天晚上我接到一电话,对方说是送快递的,让我签收一下。谁知是派出所的人冒充的,我一出门就被他们铐住了。库存的鞭炮全部被没收,还要拘留五天。这是我在这里待的第五个晚上,明天早上八点,我就可以出去了。”
“你私下里偷偷的销售,派出所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被人检举的。前段时间有一门市从我这里进了一些货,在销售的时候被派出所知道了,于是派出所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但是我没有出卖我的上家,派出所审问我的时候,我就咬死了说这些鞭炮是在路边购买的,卖给我鞭炮的那个人开着一辆面包车,而且付款的时候只收现金,不接受微信转账。如果我把上家出卖了,以后的进货渠道就断了。”
我说:“明天你就自由了。离过年还有那么十几天,可以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事情。”
“以后不是熟人不卖,不靠谱的人不卖。富贵险中求。如果被抓到了算我倒霉,没被抓到就小赚一笔。”他这个回答倒是挺符合实际情况。众所周知,在中国如果你100%遵纪守法是很难赚到钱的。
有一个小伙子坐在最后一排,自称今年只有十八岁。罪名:各种各样,数罪并罚。
“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我问他。因为从面相上看他远远不止十八岁。
“是的。”他的回答中略带迟疑。在他举手投足之间,还可以看到他胳膊上、手上还有腿上和脚上的刺青。对于身上布满刺青的人,我本能的敬而远之。
“如果你今年十八岁的话,你应该没怎么上过学,但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事。你给人的感觉很干练。”
“对。我十四岁那年上初一,在学校里总是跟人打架,结果初一没有念完就辍学了。然后就跟着别人混社会,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进拘留所就像回我们家一样。我现在在县城一家歌厅做领班,看场子。”他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想。十八岁就进了拘留所,浑身上下都是刺青,这号人物多为街面上的小混混。
接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述了一些江湖轶事。
“我有一大哥,平时主要是帮人收账。人家收了两次账,就赚了一套房子。”
“这行业的收入有这么高吗?”
“佣金是没那么高,但是人家肯付出。有一次他去帮人收账的时候债务人极不配合,冲突中对方拿刀把他手砍了下来。那一刀赔了他二十多万,这就有了房子的首付。后来虽然他的手接好了,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那只手不能拿重的东西。还有一次收账的时候,他拦在人家车前面,人家开车直接撞断了他两条腿。又赔了他不少钱,这下银行贷款就还清了!”他说得是吐沫横飞,我们听得是目瞪口呆。
“我现在在一家歌厅里做领班,虽然工资不多,但是每天都有很多女孩围着我。我想花钱的时候那些女的也会给我,可以说她们在养我。”有一种叫“搭讪艺术家”(英文缩写:PUA)的东西令人不耻。以前总能听到类似的传言,看来确有出处。“前几天我们这里来了个女的,家是外地的,年龄三十多岁,张得特别好看,身材也不错。她说她干这一行实属无奈,她和老公离婚了,有个儿子跟她。儿子上学花销很大,迫不得已才来这里上班。之前有个二十多岁的女的也讲述了类同的遭遇:她爸妈离婚了,剩下她们姐弟两个没人照顾。她弟弟才十几岁正上中学,她必须出来上班给她弟弟挣学费。不过这样的话大家千万别信。裱子无情,戏子无义。从事这种行业的女的总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来博取客户有同情。其实那些女的陪客户唱歌一场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倒是她们卖酒水能获利不少。比如:一瓶黑桃A,进价也就几十块钱,她们卖给客户的价格至少一千多,能从中提不少钱。”
在听他讲述的时候,我时不时的回头,以示最起码的尊重。这时监室对讲系统传出了狱警严厉的声音:“新来的那个坐好,别老回头。”于是我很配合的端正身姿,仰起头来假装自己在看电视。
晚上十点钟,电视机关闭,睡觉的时间到了。不管你困不困,能不能睡着,你都要按时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一律头朝外。把塑料凳子整齐的摆在床头,脱下号服马甲叠好让有字的一面朝上,然后放在凳子上。鞋子也要整齐的摆好,鞋头朝外。上床后我才发现没有枕头。于是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来折叠一下当作枕头,身上其它的衣服就不脱了,实在不想让这床被褥过多的亵渎我。监室内的灯是二十四小时常亮,这严重影响睡眠,而且在睡觉的时候不允许用被子蒙住头,两只手也要露出来。
在拘留所的第一个晚上,我肯定是要失眠的。躺在铺位上,为了刷存在感我打趣道:“要是晚上说梦话,他们管吗?”
老者接话说:“这要看你说什么内容了。你要说自己受不了了,想去找个女的发泄一下,这个没人管。你要是喊出冲塔的口号,那就不好办了。”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男人共同的话题是女人,不分时间和地点。此时零零后也开始说话了:“今天去县医院体检的时候,在前台接待我们的那个女的真好看,目测也是二十岁刚出头。等我出去以后一定要搞定她。她旁边还有一个女的,张得也很好看,把那个给你!”说着用手拍了拍我。虽然有点尴尬,但我还是配合的笑出了声。我只当零零后是随口一说,可接下来他说出的话狠狠的给我上了一课:“我先想办法要到她的手机号聊上一段时间。相互熟悉之后就找机会把她约出来,带她去商场给她买衣服和名牌包,然后再找个饭店共进晚餐……这一番操作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小混混也及时地参与进来了:“你那个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们歌厅里的女人,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都有,她们可会疼人了。只要你给钱,她们立刻会让你飘飘欲仙,把你弄的五迷三道的。”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有两种人身边不缺女人。第一种人是富人,强大的物质基础就是他们的自信。另一种人就是混混儿,他们舍得为女人花钱。这两种人的共同点:他们追女人就是为了玩,多数与感情无关,而通常情况下女人都逃不出这个畸形的圈。今天我算是领教过了。
监室内的灯光异常刺眼,我躺在铺位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它人的鼾声。意识也一直在混沌与半清醒之间切换。凌晨五点多小混混的铺位上开始有动静了,紧接着卖鞭炮的和他相临的铺位也有了动静,看样子他们是都醒来了。今天他们就要出去了,此刻他们显得很兴奋。但是规定的起床时间还没到,他们只能在铺位上躺着。
“出去后先去县城最大的澡溏子里泡个澡,然后换一身衣服去火锅店好好吃上一顿,点菜的时候只要羊肉不要疏菜。”卖鞭炮的先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店挺正宗。他们都是现杀羊,那肉绝对新鲜。”小混混说道。
“你出去后不先去歌厅找你媳妇们吗?这段时间她们也不知被多少人趁虚而入了。”这时候老者也醒来了,他还顺势拍了拍小混混的被子。
“过两天你也就出去了。到时候去我们歌厅里放松一下吧,我可以给你打折。”他们似乎永远有着共同的话题。“出去后你加我微信,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新来了一批茶叶,代表明今天有新的女人来了;如果说是红茶,代表这女的比较浪;如果说是绿茶,代表这女的比较温柔;如果说是菊花茶,代表这女的刚入行。”
“如果是外国女人呢?用什么茶代表?”老者坏笑道。
“我们歌厅还没来过外国女人。”
“我那个狱警朋友说,女监室那边就有一个外国女的,越南的,她独自在一个屋关了一年多了。据说是被拐卖来的。由于身份一直没有核实,不能放人。要么你出去后跟你们老板商量一下,想办法把人弄走,让她在你们歌厅上班。那顾客肯定多。”老者闲来打趣道。
“一个人在一个屋关了一年多,那人的精神不出问题呀!”小混混说道。
“你们歌厅的地址在哪里呀?等我出去后开车拉着我的哥们儿去转转。”零零后也醒来了,睡眼惺忪。
“小兄弟,你也醒来了。不是我不想赚你钱,我是担心你对歌厅里的女人没有抵抗力。那里面的女人手段极为高明,你会不知不觉得往她们身上花钱。我见过很多年轻人,自己不舍得吃穿,有的甚至借网贷,也要讨好歌厅里的小姑娘。还有的人为了这个不惜抛弃自己的老婆。可以说这是一个无底洞,我不想害你。”小混混坦诚相告,“为什么我会怂恿老者去呢?首先他是个大老板,有钱,其次他社会阅历丰富,对歌厅的女人有抵抗力。他去那里面就是玩去了,不会跟那里的女人产生感情。”这番话令我对这个小混混有点肃然起敬。
早上七点钟电视准时开机。起床时间到了,每个人都叠好自己的被褥,穿好衣服还有号服马甲,然后要做的事就是继续坐在那里看电视。七点三十分,监室的铁门被敲响了,早饭时间到了。早饭和晚饭的标准是一样的:一勺稀饭,一个馒头和一块儿咸菜。坐在床边正吃饭的时候,零零后来了情绪,喃喃自语道:“一会儿我让人问一下,看看能花钱买天数吗?哪怕多给点钱也行。这才刚过了一天,但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太难熬了。”
老者好像懂得一些法律流程,回复零零后:“你已经进来了,拘留的时间是不能再做变动了。如果你在这里有熟人的话,可以得到一些特殊的照顾。比如说:以口头传唤的形式临时地把你带离监室,让你在没有监控的地方抽支烟解解馋;你还可以让你家人通过熟人给你送些吃的东西。”
上午八点钟,监室的铁门打开了,狱警点名让小混混、卖鞭炮的和另外一个人收拾好个人东西,然后去办理释放手续。他们自由了,绝尘而去。监室里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上午九点半,监室的那扇通往后院的铁门打开了。放风时间到了,我们三个人走出监室来到后院。隔壁监室今天也释放了几个人,在拘人员减少了很多。在院里我看见了那个昨天与我一同被关进来的瘦子,于是上去跟他打招呼:“你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瘦子扯着嗓门说:“我的罪名是盗窃。但是实际情况跟盗窃八杆子打不着,我比那窦娥还冤呢。那天晚上我跟一朋友喝酒,他喝多了,我担心他一个人出事就送他一程。半路上他进了一家超市,说是要买东西。在结账的时候有一条毛巾在兜里没拿出来。超市工作人员说他盗窃,话不投机两个人就撕扯起来。我上去拉架,被超市工作人员用家伙打了一下,然后我一还手把她推倒了。就这样超市老板报了警,说我俩是一伙儿的。我们要被拘留十天。我那个伙计前段时间已经进来拘留过了,就剩下我了。”众人听后,无不感慨。瘦子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人看起来很精神。
“昨天上午我正在家里修车呢,派出所的人找上门来了,让我赶紧把这事了了。开始我请求换一身衣服,派出所的人说:别换衣服了,就穿这一身吧,一共没几天。”瘦子说的大义凛然,说着还向我们展示他衣服上的油渍。
在象征性的晒了会儿冬日暖阳后,我们又回到了监室。零零后的情绪又开始低落起来:“年前这段时间拘留所还收人吗?我会不会是最后一个离开拘留所的人?”
“肯定会有新人进来。通常情况下,过年这一阵儿肯定会有人因赌博和酒驾被抓。”老者胸有成竹的说道,“现在咱这个屋就剩下三个人了,也该补充新成员了。拘留所是上午放人,下午收人。”
“昨天我见登记室的那个花名册上有一个人是因为种罂粟进来的。不知道他们都从哪里搞到的种子。有种子的话我也种一些,这东西是一味药材可以治疗失眠。”我试着转移话题。
“那个人是我老爷。他因种罂粟被拘留了三天,昨天上午出去的。如果我早几天进来的话还能在里面碰到我老爷呢。”零零后说。
“原来那个人是你老爷呀。我进来的第二天他就进来了。”老者说道,“他说他只种了两颗罂粟,派出所骗他让他说自己种了三颗,然后就对他进行立案了。为了打点派出所那群人,他请客吃饭时把自己压箱底的老酒都拿出来了。谁知道这群人吃了喝了不办事。”其实种两颗罂粟和种三颗罂粟要承担的法律后果是一样的。
十一点半,监室的铁门敲响了,午饭时间到了。午饭的标准是:一个馒头和一勺菜汤。菜汤以汤为主,颜色很深,仔细观察还能看见上面隐隐约约漂着丁点的油花,搅动一下还能发现里面零星的碎菜叶。这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段子,叫《珍珠翡翠白玉汤》。我们现在吃的就是那碗汤,但是配料不全,里面没有馊豆腐和剩米饭。
“来来来,咱一块儿把这只熏鸡分了吧。拘留所里的东西就是吃不完也不兴带出去。”说着老者把一整只的熏鸡递到了我们面前。在老者多次的催促下,我象征性的撕下来一小块儿。鸡肉的味道格外的香,能在这里面能吃到鸡肉是一种奢侈。但是这类的东西最好不要尝试,因为吃完鸡肉还得继续吃号饭,会有味觉上的落差。
十二点半,电视关机,午休时间到了。像晚上一样,我们必须要躺到床上去。我确实有点困了,不大工夫就进入了梦乡。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对讲系统传来了狱警的声音:“别睡了!起床时间到了!”我们收拾好东西后继续坐在那里看电视。坐的时间长了屁股会难受,我时不时地起身走向监室的窗口假装看时间,以此缓解一下。
下午三点半,放风时间到了。我们走出监室来到院子里,值班狱警点了两个人名字,其中一个是零零后。他们一块去了院子通道里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片刻后他们又回来了,我能闻到零零后身上那浓浓的烟味。
“抽烟去了?”我小声问他。
“对。抽的太快顶着了,现在有点头晕。我爸托人给我送进来两条烟,在狱警那里保管着呢,到走也抽不完。”零零后小声回答。抽完烟的零零后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回到监室内依然是百无聊赖的坐着。这时狱警通过铁门上的窗口给零零后送了一袋子食物。零零后也给我们了一些。监室里物资极为匮乏,有东西大家都会分享的。
下午四点多,监室的铁门打开了,监室迎来了新的成员。我们想帮着他放置个人物品,但被他拒绝了。只见他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等他坐下来后,零零后拿出一个面包送给他。释放完善意,我问他:“你之前进来过吗?这里的规矩你好像都懂。”
“这是我第三次进来了。” 他这个回答着实让人吃惊
“我看你不像是干坏事的人啊。怎么还经常来这里?”我问。
“我是因为环保问题被拘留的。话说这是半年前的事儿了,环保局把这事移交给了派出所,当时因为疫情没有处理。前两天派出所联系我,说年前把这事了了,然后我就进来了。我妈跟我一块儿来的,她去了女监室那边。”他说,“我们家是做铝配件的,就是把铝锭熔化了倒入模具,冷却成型后取出来抛光打磨就行了。我们只是小作坊没有环保手续,时不时的就被查。”
“逢年过节的时候你给负责环保的那些人送点礼,应该就没事儿了。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之前我们也总是被环保局,后来送了些礼就啥事也没了。”老者以过来人的身份夸夸其谈。
“我没有给他们送过礼。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送的少了不起作用;送的多了我们就不划算了。被抓到了我就进来拘留几天,没被抓到就接着干。”作坊主的回答干脆利索。“我上一次被拘留大概是一年前,也是这个监室。那个时候屋里没有电视,只有几本书。”
“你是大学生吗?”作坊主问我。
“是的。”我回答。
“有个大学生做伴,我这拘留所也没白待。”作坊主打趣道。当今社会有个奇怪的现象,没上过大学的羡慕上过大学的,而高学历又不等同于高收入。
交谈中我得知作坊主和我同龄,是个典型的八零后,且我们村子离得很近。但是我没告诉他我的名字,只让他称呼我为老政。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进过拘留所,因为在外界看来进拘留所的人都是坏人。
晚饭过后,我们正坐在凳子上闲扯。这时拘留所里的售货员来了,隔着铁门问我们买不买东西。办理了购物卡的人就可以买东西。按照售货员的说法,他要隔两天才来这里卖一次东西,要买东西的抓紧时间。商品只有那几样:方便面、火腿、榨菜、咸鸭蛋、牙膏、牙刷、洗发水、手纸,但是价格要番上几番。零零后和作坊主买了几包方便面和火腿肠。我和老者什么也没买,老者物资齐全不需买东西,而我没有办购物卡。卖完东西后,售货员又问:“有订餐的吗?早餐有油条和炸馒头片,午餐有饺子和炒饼。”零零后在做了简单的咨询后及时地抓住机会改善伙食。
晚上九点左右,值班狱警把老者带出监室。约莫二十分钟后老者返回来了,向我们展示着他手上还未擦去的红色的印泥:“今天晚上把手续办了,明天一早就能离开。等我出去后得好好请人家吃一顿。这几天我在拘留所里待着,人家没少照顾我。”
第二天凌晨五点,值班狱警打开了我们监室的铁门,叫醒了老者示意他起床收拾东西。老者在折腾了一通后兴奋的离开了,而我们则一直在假装睡觉。
打早饭的时候,狱厨叫着零零后的名字,他订的早餐到了,是几根油条。零零后在象征性的吃了两根油条后把剩下的全给了我和作坊主。作坊主一边吃着油条,一边用稀饭泡着方便面,问零零后:“你谈对象了吗?”
“谈了一个,但是我家人不同意。女方家里很有钱,在当地是有名的富户。她们家住着大别墅,光豪车就有好几辆。我家人说她娇生惯养,担心我驾驭不了。”零零后说着面露失望。
“她的消费水平如何?平时买不买名牌衣服和包包?”
“买,她买东西的时候不看价格,只看自己喜不喜欢。”
“那她做什么工作?”
“她们自己家就有公司,他在公司里做一些管理方面工作。”
“我看这女的挺好,能花钱也能挣钱。要是光花钱不挣钱,那叫败家;要是光挣钱不花钱,那是脑子有问题。女的一旦成了家在消费方面就会收敛的。你应该创造些机会让你对象和你家人多接触一下,时间久了就会消除误会。” 作坊主这一番话说的确实在理,零零后会意的点了点头。
放风的时候零零后又被单独叫去抽烟了。那个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沿着围墙转圈的时候我问狱警:“那瘦子怎么不在呀?被特赦了吗?”狱警答曰:“他家里有事,请了三天假。好像是他妈去世了,办完丧事以后回来接着拘留。”我这才想起来,在这里如有特殊情况是可以请假的。
下午四点多,又有三个人被送入我们监室。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年龄也是从四十岁到五十岁的样子。狱警特意叮嘱他们:“你们三个人是一伙儿的,别在里面惹事。”说完便关上门离去了。零零后拿出三根火腿肠分给他们,这时听那个年龄最大的那个人说:“看见了你们的微笑,我们就放心了。进来之前我们还想着会不会跟里面的人起冲突啊。”
作坊主说:“这里面不会有人起冲突,进来的都是好人!”很难想象作坊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多虚。压抑的氛围就这样缓解了。
“你们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们跟人打架。”
“那你们肯定是打赢的一方了。通常情况下,打赢的都进了拘留所,打败的都进了医院。”不得不说作坊主很会聊天。
“是啊,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年龄最大的那个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事都快过去一年了。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喝酒,剩下半瓶酒没有喝完就打包带回去。在经过隔壁桌的时候酒瓶脱手掉地上摔碎了。在隔壁桌吃饭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由分说便对我们破口大骂。我们可是三个人呢,能受他这个?上去把他收拾了一回。后来那个家伙报警了,我们也对他做出了赔偿。前几天派出所打电话,说现在要把这事儿了了,对我们进行拘留。这五天时间挺难熬。”
“上午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押着我们。我们三个人被手铐串连着铐着,着实引人注目。”三人团里那个年龄稍小的补充道,“进来之前我们该喝一顿酒。这里面的一分钟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分钟。”
半夜,三人团传出声音,其中一个说:“你老推我干啥?”另一个说:“你的呼噜声太响了,弄得我睡不着。”其实他们的呼噜声都挺响的。此时监室的对讲机也传出了狱警的斥责声:“六号和七号铺位的两个人,你们好好躺着睡觉,别乱动!”片刻之后监室内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呼噜声。
第二天上午,狱警叫着三人团的名字,然后通过铁门窗口递进来一袋子食物,说是他们的家人托人送进来的。三人团感慨道:“看来还是有人想着我们呢!”吃午饭的时候他们打开了那袋子食物,发现里面有一只烧鸡,但是两条鸡腿不翼而飞了。三人团年龄最小的那个说:“他们真不会办事。送烧鸡应该一次性送两只,这样狱警截留下一只,我们也能得到一只完整的烧鸡。”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送烧鸡的人错了,还是偷吃鸡腿的人错了。
吃完饭后我们要做的依旧是坐在那里看电视。
“老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三人团里那个年龄最大的人问我。
“我是做业务的。由于进来的太突然了,有很多工作还没来得及交接。好在待不了几天就能出去,耽误不了什么事。”
“你做什么产品?”
“我们主要做金属丝网制品。”说着我指了指监室窗户上覆盖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铁丝网,“像这些产品,最里面那一层粗一些的叫钢筋网,中间那一层稍细一点的叫电焊网,最外面那层叫铁窗纱。还有院里围墙四周悬挂着的那些刀片刺绳。”
“你没想到吧,有一天政府拿你做的产品来对付你!”这番话直接引燃全场,坐我旁边的零零后笑得是前仰后合。
又过了两天,作坊主刑满释放的日子到了。走之前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是出去后联系。监室里没有笔和纸,我只是口头告诉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记得住。
煎熬把时间拉长,和零零后待的时间长了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零零后,但现实又深深的提醒着自己。
“你每天都吃这么少的东西,不饿吗?” 零零后边说边拿出一些零食给我。
“每天除了坐着就是坐着,几乎没有任何运动,吃不下那么多东西,这些已经足够了。”我回答。其实从进来的第二天开始,我就深刻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食物短缺。我经常用饭盆接自来水喝,说这段时间自己上火了需要多喝些水。
“来这里好几天了,我看你的心态一直不错。”零零后说。
“你炒股票吗?”我问零零后,“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买了一只股票,然后被它深度套牢。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我不懂股票,但我知道什么是耐心等待。因为除了耐心等待我别无选择。”
“多年以后你再回头想想这段时光,这也是一段人生经历。我们这个年龄肯定不考公务员,也不当兵,所以可以直接忽略行政拘留对我们的影响。”
晚上七点钟楼道里传来乱轰轰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狱警的训斥:“别乱走!都老实点!”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来了新人了,而且人数众多。狱警单独给他们开了个监室。这时我们监室的门也打开了,值班狱警第一眼就看到我了,指着我说:“戴眼镜那个,你收拾下个人物品,去那个屋当号长,教一下那些新来的该怎么做。”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服从。知道我要换监室了,零零后从他的零食里拿出一袋鹌鹑蛋送给我,三人团则送给我了一根方火腿。我瞬间被感动了。
来到新的监室,放置好个人物品后我就开始教这些新来的这里的规矩。他们一共八个人,来自同一个村子,因聚众赌博被拘留十五天。看来这个春节他们是要在拘留所里度过了。为了消除敌意我拿出鹌鹑蛋让他们吃,并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这时监室的门打开了,值班狱警让我回原来的屋,又从隔壁屋调来一个人当号长替代我。这个人个头要比我高很多,威慑力十足。就这样我这个号长当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撤了。走出监室我并没有回到原来的监室,因为隔壁屋正好开着门呢。狱警说:“你就去这个屋吧。”于是我有了新的住处。
这个监室里一共有三个人,看见我进来了他们表现的异常热情。
“老政啊老政,可把你给盼来了!这回我们的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了!”说话的是个中年人,留着平头,也戴着一副眼镜。放风的时候在院子里经常见到他。都是老相识了,相互寒暄一番便落座了。
平头哥的经历有些离奇。有一天晚上他去饭店吃饭,喝醉了不给钱,还把人家饭店的盘子摔了几个。饭店老板报了警,派出所就把他抓了起来。在派出所里工作人员给他水喝,想让他醒酒,可他顺势把水泼到工作人员身上,还对工作人员进行辱骂。而这一切他全然不知。直到第二天他酒醒以后,派出所工作人员给看执法记录仪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数罪并罚,拘留他十五天。有个值班狱警和平头哥是朋友,所以平头哥总能享受到一些特权。比如:他能够把瓶装豆腐乳带入监室,而按照规定任何玻璃制品是不允许被带入监室的,像装豆腐乳用的这种玻璃瓶;我们口渴了就喝自来水,而平头哥则能弄到雪碧与可乐,还有水果。平头哥为人大方,有什么东西都跟大家一起分享。
“老政,给我们讲讲历史吧,就这样干坐着实在太无聊。”平头哥说。
我也有点按捺不住,于是侃侃而谈。从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到中国的尧舜禹,想到啥就说啥,他们在一边听得入神。其实有很多历史内容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更不懂。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值班狱警敲响了监室的铁门,通过窗口对着我吼:“那个戴眼镜的,就你话多!在哪个屋都有你!来来来,你站起来,站在前面说!”狱警的突然出现弄得我很尴尬。我起身走向前面,隔着铁门对着狱警做了个揖,示意我错了。狱警这才罢休,我又坐回了凳子上。这时我发现铺位的下面有两本书,于是我拿过来看。内容有点枯燥,但是有总比没有好。阅读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坐在我身后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个。他说他今年刚十八岁,但是我看他怎么也得二十岁往上。他的罪名是:破坏公司财物。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躺在大街上。被路人发现了拨打了120。急救车来了以后我拒绝上车。因为我知道上车后去了医院是要掏钱的,车费加诊费要不少钱,而我没有钱。医护人员硬拉着我让我上去,我一怒之下把他们的急救箱砸了。医院方面就报了警。我想赔他们钱了事,医院方面不接受赔偿,就想治治我。就这样我进来了,拘留十天。要到大年二十九才能出去,差一点就在拘留所里过年了。”
“派出所审讯你的时候,你应该这样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来了几个陌生人不由分说就把我往他们的车上拉,大半夜的我也看不清。现在坏人这么多,我担心他们要害我,所以就极力反抗。慌乱中把他们东西弄坏了。你这样说罪责会减少很多的。”我做个事后诸葛亮给大个出主意。
“到现在为止我家人都不知道我在拘留所里呢。”大个说。
“你家人不管你呀?”
“他们早就不管我了。我和我爸妈住对门,但从不去他们那里串门,一个月也见不了一回面。”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儿!”我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做什么工作呀?”
“我没工作,就是整日游荡。”
“……”众人无语。
次日放风的时候,我在院子里见到了零零后,他的精神有点不振。“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我问他。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我们监室新来了两个人,他们睡觉的时候鼾声如雷,一晚上此起彼伏的。幸亏这是楼房,如果是平房的话,他们的呼噜声估计能把房顶掀起来。”零零后说。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再坚持几天我们就出去了。”我安慰他说。“出去后先去澡堂子泡个澡,然后找个饭店好好吃一回。”
“我要到腊月二十七才能释放,到时候大街上的饭店估计都关门了。”零零后有点伤感。
回到监室内我继续翻阅着那本书,假装它的内容很有趣。
下午我们监室里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三天前请假出去的瘦子。“我又回来了,把牢底坐穿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瘦子边说边归置个人物品。
与瘦子一同进来的是一个留着寸头发型的年轻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个子不是很高。他的罪名是:二次酒驾。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开着车就上路了。转弯后就看见前面有交警在查酒驾,这种情况下基本就逃不了了。我把酒精测试仪吹到了六十多。本来说要拘留我一星期,后来我找了找人,才改成了三天。”寸头十分懊悔的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同时又有些不解,“拘留三天,是要在这里待上三个白天加两个晚上吗?”
平头哥解释道:“实际上拘留天数以‘晚上’为计量单位。拘留三天,就是要在这里睡够三个晚上,确切的说是三个晚上夹两个白天。时间到了,你想在这里多待一天都不行!你和老政同一天出去。”
这里与外界隔绝,我已经忘记了日期,只记得在这里睡了七个晚上了。
晚上躺下后,瘦子开始说话了:“这次回家把我妈送走了,我爸前几年就走了。现在我是双亲已故,了无牵挂。”说着就开始暗自感伤。也许是“生与死”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我们无人应答,假装睡着了。
监室的地板一直保持的很干净。长时间在凳子上坐着屁股就会疼,活动一下这种情况就会得到缓解,而打扫卫生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拿着一块废弃的毛巾,假装在地板上找寻着污迹,然后再做一个擦拭的动作。
“老政,你别瞎忙活了。赶紧坐下来跟我们一块侃大山。这样大家的时间过得都快。”平头哥说。
“你找个话题,我给你补充。”我边擦地边说。
“你对中越战争了解吗?”
“还行……”中越战争的纪录片和纪实文学我都看过不少。于是我围绕着这个话题,跟他们扯了小半天。这个时候就体现了知识储备的重要性。平头哥还时不时的给我倒一杯雪碧让我润润喉咙。
下午,监室里又来了两个新人。他们衣着干净,举止得体,年龄相仿,都是三十岁出头,其中一个人的头发既短又少,能明显看出来脱发。另一个则恰恰相反,头发旺盛。
“这里面没有烟抽,你们吃根火腿肠吧。”平头哥说着拿出两根火腿肠递给了他们,他们接过火腿肠后说了声谢谢。
“你们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拘留几天啊?”平头哥问他们俩。
“我们两个人搭伙卖鞭炮被派出所抓住了,拘留五天。”脱发哥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无奈,“我们俩人一共上了三千块钱的货。想着要是能卖完了就多少赚点钱,卖不完的话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自己燃放了。”
“你们怎么被抓的?”
“你问问我伙计?”脱发哥说着看向旺发哥。
旺发哥说:“半个多月以前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打电话,说是想要买些鞭炮,让我送到县城边上的某个地点。有买卖找上门,我开着车高高兴兴的就去了。到了那里以后发现是个圈套,但是我的车已经被派出所的人堵住了。他们直接夺过我的手机,就这样微信聊天内容就成了证据,放在车里的鞭炮就成了物证。我说他们这是钓鱼执法,他们说这不是钓鱼执法。钓鱼执法是:你不销售鞭炮,但我们怂恿你去销售,然后再抓你!你这是正在销售鞭炮呢,我们是抓你的现形!”
“那么多失踪人口他们找不到,但是抓我们平头百姓,一抓一个准儿。”脱发哥为自己鸣不平,同时也为社会鸣不平。
“我看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玩过捕鱼游戏机吗?”平头哥问脱发哥。百度百科:《捕鱼游戏机》是大型平板类游戏机,可供多人同时游戏,游戏过程中会出现满屏幕的鱼群,玩家操控自己的炮台击落鱼群而获得奖励。
“经常玩,我常去县城某个大型超市后面的那家场子。”脱发哥说,“那个老板比较硬,场子被公安局封了好几回了,现在还是接着干。”
“这样一说就对上了,我经常在这个场子里见到你!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说着他们就开始交流起了经验。
脱发哥和旺发哥预见了拘留期间的无聊,他们在进来的时候带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书很厚,名为《三体》,作者:刘慈欣。没错,就是被拍成电影的那本书。
“我能看一下你们那本书吗?”我指着《三体》问他们。
“拿去看吧,我已经看完了。”旺发哥说。
书非借不能读也。之前我看过《三体》的简介,书中那些科幻的东西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太遥远,这就让我对这本书失去了兴趣。那感觉就像:我幻想自己是一个有钱人,但回到现实中我还是这么落魄。这样的幻想只会徒增烦恼。此刻我抱起《三体》认真阅读,内容情节自然是引人入胜,真心佩服作者的想象力、创造力和表达力。在拘留所里能享受到这样的精神盛宴,我已知足。时间由难熬变成了加速流逝。
晚上我们正躺在铺位上准备入睡,这时监室的铁门打开了,一个醉醺醺的狱警进了监室。狱警喊着旺发哥的名字,旺发哥起身相迎。
“那会儿你们家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进了拘留所,我马不停蹄的就来了。你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狱警说。
“我私自销售鞭炮,要拘留五天。”旺发哥说。
“你收拾一下,别在这屋睡了!去我们值班室睡去,那里的床舒服!”狱警用命令的语气说。
“不了,不了!我就在这里睡吧!你也早点休息吧!”旺发哥婉拒道。接下来二人又进行了一番邀请和推辞。
“行!有什么事你说话,这几天正好赶上我值班!”稍做寒暄客套后,狱警离开了监室。事后我们才知道,那个狱警和旺发哥是亲戚。
网上流传着一种说法:你若有权,规矩是为你服务的;你若有钱,规矩是可以变通的;你若无权又无钱,规矩就是为你制定的。这句话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印证。
第二天上午狱警给旺发哥送了一只烧鸡。这只烧鸡很完整,鸡腿依然在。吃午饭的时候旺发哥把烧鸡分给大家吃。
平头哥边吃鸡肉边跟旺发哥聊天:“昨晚你拒绝了你那个狱警亲戚,实际上这是正确的。你看我们的监室布满了摄像头,一个人短暂的离开监室没什么事。如果是彻夜未归,那可能就会出事儿,上一级机关肯定会过问。弄不好就造成值班狱警违规违纪,受处分。”
旺发哥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咱本来就是犯了事儿才来这里的,如果遇到问题了就找亲戚朋友行个方便,没事儿的话就在监室里待着。再说了咱们监室里的人相处的都很好。”
第十个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失眠了。监室内的灯光依然是那么刺眼,白色墙壁上印着的铺位编号格外的明显。除了监室内众人的呼噜声,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狱警值班室传出的微弱的音乐声,日常放风的院子里则静的出奇。我紧闭双眼假装像其它人一样睡着了。其实拘留所里也是一种集体生活,形色各异的人来了又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第二天上午八点,狱警打开了监室的铁门,点了我和寸头的名字。我们收拾完个人物品后走出监室,在狱警的指引下我们把被褥、凳子、饭盆和号服马甲放回原来的储物室,然后又来到了一间办公室。狱警对我们进行了简单的讯问后,让我们在各自的表单里写上:我的健康状况和来时一样。签字,按手印。还有在其它相关文件上也要签字,按手印。办完这些手续后我们就可以自行离开了。我去了一趟来时的登记室取回自己的皮带和鞋带,出来的时候发现寸头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走出了拘留所大楼,经过监室门口的时候通过铁窗跟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江湖再见!”穿过大院,走出拘留所大门,我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这是自由的气息。我这一身衣服已经十天没有脱下来了,不,此刻它是我的战袍。没有手机,身无分文,那就步行。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岁末的冷风让人格外的清醒,光秃秃的树枝频频的摆动着,像是与我做最后的告别。
一、 是否收到拘留的通知书或者电话通知?
一般情况下,办案机关对犯罪嫌疑人采取刑事拘留的话,办案机关会在24小时内通知被拘留人的家属。那么在这个时候,家属一定要向办案机关问清楚:
① 犯罪嫌疑人所涉嫌的罪名
② 犯罪嫌疑人被羁押的地点
办案机关除了无法通知或者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罪、恐怖活动犯罪通知可能有碍侦查的情况外,一般会在24小时内通知家属。没接到通知也不要惊慌,在上述障碍消除后,办案机关会立即通知被拘留人的家属的。
二、 及时地给犯罪嫌疑人送一些衣服、钱财
犯罪嫌疑人被羁押后,一般在判决生效之前,是不被允许探视的,而看守所只会提供基本的生活条件,保证犯罪嫌疑人基本的生存条件,其想要另外购买一些生活用品,需要自费。所以及时地给其送些衣服和钱财是非常有必要的。
三、积极、及时地联系被害人,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取得谅解
这一步是最关键的,这可能会影响到对犯罪嫌疑人的量刑。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检察院印发《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试行)》的通知:
(十一)对于积极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并取得谅解的,综合考虑犯罪性质、赔偿数额、赔偿能力以及认罪悔罪表现等情况,可以减少基准刑的40%以下;积极赔偿但没有取得谅解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30%以下;尽管没有赔偿,但取得谅解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20%以下。对抢劫、强奸等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犯罪的,应当从严掌握。
(十二)对于当事人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百八十八条达成刑事和解协议的,综合考虑犯罪性质、赔偿数额、赔礼道歉以及真诚悔罪等情况,可以减少基准刑的50%以下;犯罪较轻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50%以上或者依法免除处罚。
四、及时地聘请律师
律师能够会见犯罪嫌疑人,能够当面向犯罪嫌疑人了解案件的情况,告知犯罪嫌疑人他所享有的权利,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心理疏导。
律师能够给家属和犯罪嫌疑人提供专业的案件分析,并且对案件提出法律意见。
律师在接受家属和犯罪嫌疑人委托后与被害人进行沟通,指导家属和犯罪嫌疑人如何争取被害人的谅解以及起草相关的法律文书,如谅解书、和解协议等。
律师能够更有效地与办案机关沟通,了解案件的相关情况,进一步核实案件的相关信息和证据。
律师能够在犯罪嫌疑人符合变更强制措施条件的时候,及时申请办案机关变更犯罪嫌疑人的强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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